墨昀还想说些什么,屋里却突然传来了长清的惨叫声,原来他们刚刚把长清和床板捆在一起,结果绳索收得太紧,黑龙睁开眼想从床上坐起来,猛地一动便勒住了肚皮。
第55章 虚惊
如今的西海仿佛长了一张阴阳脸,一侧水域洁净如初,另一侧却蒙上了厚厚的黄沙,这层黄沙只浮在水面上而不下沉,远远望去竟与陆地衔接在一起,看不出有任何异状。书怀从旁边捡了根树枝轻轻拨弄,翻开水上覆盖的那层沙,清澈的水波在沙尘之下洁净如初,犹如被岩石包裹的美玉。
凡人是很容易被表象蒙蔽双眼的生物,石匠如果技艺不纯熟,就难以认出好玉,行人如果平时不谨慎,就可能掉进坑底。万幸这是岸边,水并不算很深,常从这附近经过的人,一旦发现鞋湿了,便会止步不再向前,能够以小见大,也是凡人常备的优点。
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竹篮装沙倒是能装,白龙一族对自家门前的情况当然熟悉,他们颇有默契地分成三队,各自清理一部分水域。那些黄沙上半部分未曾沾湿,而下面那层已经被浸透,掂在手里又重又黏,本身和沙子处在一起的灰土也吸饱水变作了泥。
风仪太爱干净了,不愿来这边和他们一起吃沙子,好在他不知道这里还有泥,不然一定会认为书怀别有用心,故意把他拉到西海膈应一通。
上古时候传说女娲造人就是用的泥,是以书怀始终觉得泥巴也很有趣,不过他想人应该不是泥娃娃化成的,那些人体结构巧妙得很,仅凭几块泥怎么能堆垒出如此神奇的生物?但捏泥人着实有点意思,书怀寻了块大石头坐着,伸手从那些竹篮里掏出泥沙,想捏几个小玩意儿带回去给长清玩玩,可惜沙子太多,大部分又很干燥,他折腾半天也还是什么都没做成,最后只团出了一颗圆球。
“干什么呢?”晚烛提着一个竹篮过来,好奇地看他手里那颗怪东西,“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懒,大家都去挖沙子,就你搁岸边凉快,还在这儿玩球。”
“那是他们家门口,他们不打扫换谁来打扫?”书怀接过晚烛手里的篮子,又从里面取出一点泥,糊在了掌中的球上。灯姑娘哼了一声,不过没好意思说什么,白龙一族都对此毫无怨言,她若为之打抱不平,未免有多管闲事的可能。
西海附近高大的树木很少,枝繁叶茂的更是找不见,此刻太阳暴晒,叫晚烛有些头晕。长明灯本就属火,不惧严寒但就是怕热,她早就想歇歇,可总觉得有些突兀,不太好意思这么做,然而书怀都厚颜无耻地在这儿偷懒了,她稍微停一停,应该不会有谁提出异议。灯姑娘这么想着,便在水中洗净了手,走到书怀身旁坐下,嘴里问着:“西海这边的局势,你有何看法?”
“天道运行自有规律,纵然我有看法,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书怀答得敷衍,晚烛便有点儿不乐意了,她一把将对方手里那颗球夺过来,放到了一旁的草丛中:“少来那一套,你不是想和存雪对着干吗?他在这里作乱,你总得有个办法应对他吧?”
“你怎知这一切是存雪所为?”书怀开始故弄玄虚,“不可因为怀疑就随意下定论,也许西海的事和存雪无关。”
分明是他先把这些事扣在了存雪头上,现在反倒来责怪别人,晚烛被他噎得翻着白眼,恨不得把他当场殴打一顿方才解气。她正努力说服自己冷静,不要因一时冲动破坏了大局,却忽然听见书怀“咦”了一声,紧接着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书怀指着他们身边那片草丛,悄声道:“你看。”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晚烛不知他又搞什么名堂,但依旧偏过头,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片枯草,茫茫黄沙,灌木丛安安静静,自顾自伫立——还真没什么好看的。
“又怎么了,别吓老娘啊。”身边这人不发一语,直叫晚烛心慌,难不成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是自己没看到但书怀看到了的?
晚烛用力眨了眨眼睛,又伸手去揉了揉,但除了黄沙灌木以及枯草,还是啥也没看见。她几乎要怀疑是身边这家伙又在坑蒙拐骗,想拿并不存在的东西来吓唬她,让她疑神疑鬼,辗转不安。
“你把我的球放哪儿了?”书怀伸出右手,在那片枯草上方晃来晃去,经他提醒,灯姑娘才惊悚地发现,自己刚刚搁在那边的泥巴球没了。
在烈日暴晒之下,她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刺骨的寒意从脚尖直奔头顶,从头到尾只有她和书怀坐在这里,白龙们谁也不曾来过,那颗球又是如何消失的?这地方果然有古怪,难道是冤死的小鬼看他们落单,故意来和他们玩躲猫猫?
书怀的手晃了会儿,晃到她刚刚放球的地方,晚烛突然看到他手下的几棵草动了。灯姑娘猛地把人往旁一推,紧接着草皮底下骤然冒出一群长相奇特的怪物来,它们体型微小,头部尖锐,排列得又十分密集,书怀看得头皮发麻,不禁咋舌:“怎么西海这里还长笋呢?”
“见鬼了啊!”它们哪里是笋,分明是一群特立独行、身着奇服的枯草!晚烛忙不迭在长明灯上一拍,一只小小的火鸟飞了出来,顷刻间把枯草怪烧了个干干净净。她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玩意儿恶心得连连抽气,一刻也不肯在此久留,书怀虽然还惦记着那颗泥球,但也吓得够呛,他蹲在岸边洗了洗手,便甩着水珠跟上晚烛溜了。后者提着灯四处乱转,怀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理,在西海旁到处纵火,不过半个时辰,这片区域的枯草就全部被她烧光,白龙们诧异地看着她的行为,他们并不知道灯姑娘的举动有何意义,但总觉得看上去就很厉害。
真是谁跟着书怀谁就倒霉,晚烛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大概都逃不出方才那一瞬所留下的阴影,想起那一幕,她就一阵恶寒,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看出她有些后悔,书怀打了个哈哈:“现在看来,不止是凡人才会被美色所迷。”
“你能闭嘴吗!”晚烛清楚他是在影射自己跟着西海龙女一道出门,而没有留在小楼看护长清,但强行把墨昀塞进长清屋里的那位,却是书怀本人,就算他犯了什么相思病,也没必要把罪责全推到旁人身上吧?晚烛越想越气,回身就踩了书怀一脚,恶声恶气地赶他走开。
那一脚踩空了,书怀似乎早就知道她要这样干,躲避的速度快到令人看不清,而晚烛踩中的那块地还有一小块枯草没有烧干净,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边又冒出一群小怪物。
“轰!轰!轰!”三颗大火球接连爆开,同时引爆了它们主人的情绪,晚烛顾不得冷静自持,抬手放出一只火鸟,直扑向御剑悬在半空中的书怀。
书怀眼看自己遭到她的追击,便掉头往西海上空飞去,晚烛紧追其后,火焰聚成的箭从他身边擦过,掀起一阵又一阵热浪,书怀被她惊得肝儿颤,只觉得这女人像头下山猛虎,而自己就是山下村民圈养的小小羔羊。
好在没过多久晚烛就累了,这也多亏此处暴晒,让她无法忍受那些炙热的火焰,书怀松了一口气,但不敢再去靠近她,生怕被她提溜起来扔进海水里头泡着,从山下的小羊羔变成水中的小羊羔。
说来也怪,按常理来讲,自身属火便能与火完美相融,晚烛应当不怕热才对——或许是物极必反,热到极点之后就会受不了吧。
被她追着打了那么久,书怀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她脾气可真火爆,还是得找个性格温柔的来中和一下。书怀揉了揉腰,躲在灌木丛后面,借着那点儿阴影暂且喘息,不知晚烛对长清有没有兴趣,把那条傻龙当作礼物送走,想必北海龙王不会介意,但仔细想想,灯姑娘似乎只跟女子合得来,见到男人她好像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哦,墨昀是个例外,墨昀能假扮小狗,而晚烛喜欢小狗。
她偏爱小小的东西,回头让黑龙变小一些,看她喜不喜欢。
在烈日炎炎的时刻,阴凉地弥足珍贵,哪怕只是一小块地,也能给人提供休憩的场所。书怀窝在影子里,甚至觉得凉风习习,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朝晚烛那边看过去,正想开口唤对方来这边,暂时躲避热辣的阳光,却突然察觉到背后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身体的本能反应要比思维运转得更快,书怀没来得及细想,便回身刺出一剑,待到看清眼前是何物,他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晚烛说得没错,他们这次出来还真是一直见鬼,立在书怀背后的赫然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那干尸形容可怖,凹陷的眼窝中空空如也,眼珠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或许被黄沙掩埋,或许被食腐鸟吞吃。它的手指枯瘦细长宛如鸡爪,指甲长得要命,和先前所见到的类虎异兽有得一拼,书怀浑身发毛,慌忙拔剑后撤,干尸慢慢挪动,锲而不舍地伸手去抓他,这东西从前胸到后背都叫他给刺穿了,却依然还能活动,毕竟它早就死了,没有任何痛觉。
在冥府住了那么久,书怀怎有可能怕鬼,鬼不仅能和他好好沟通,还会因害怕他的佩剑而不敢妄动,有什么值得畏惧之处?但尸体就不同了,尤其是会动的尸体,这玩意儿不像鬼,它没有灵智,绝对不肯坐下来跟书怀泡茶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