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停下,我就不追你了。”佟炘毕竟年幼,体力不足,没追出多久便气喘吁吁,书怀听他累成这样,跑得就更快了,可佟炘仿佛能够预知到他逃跑的路线,总是在他即将放松警惕的时刻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倘若书怀胆小如鼠,恐怕马上就要被神出鬼没的佟炘吓疯,但书怀并不胆小,他不觉得这像是在闹鬼,反倒觉得这个由存雪创造出来的幻境,与佟炘有着某种关联。
好似在印证他的想法一般,这一次他回过头的时候,竟看到佟炘的心口处亮起了微弱的光。看到那微弱的光芒,书怀的心犹如被铁锤重重地敲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雪天路滑,佟炘没来得及停步,径直滑了过来,一头撞上书怀的腰。
这小猫崽子怕是练过铁头功,书怀被他这一撞,撞得眼冒金星,老腰都快被撞断了,连忙扶住身边一棵大树,以防不慎跌倒。而佟炘的状况,并没有比书怀好到哪里去,他未尝修习过什么铁头功,他的脑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颗脑袋,毫无特殊之处,倒是书怀身上尽是骨头,磕得他眼泪汪汪,简直想飞奔回家去寻他母亲。
眼看小猫崽抱着头蹲在雪地里,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书怀几乎要完全松懈下来,但他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许对方在演戏,就为了引诱他上钩。
书怀不放心,揉着腰绕到了大树另一侧,紧张万分地望向佟炘:“磕到头了?还追我不?”
“少废话!”小猫张牙舞爪,从地上跳了起来,书怀猛地往后一躲,藏匿于树干之后。他等着佟炘先出手,自己好名正言顺地教训小弟弟,结果等了半晌,发现除却树干的猛然震颤之外,那头再没有其他动静。提心吊胆地探出头向外一看,但见佟炘又蹲在地上,颇为心疼地揉着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红了好大一块。
联想到那阵剧烈的摇晃,书怀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小猫太过心急,看也不看就挥出一拳,结果打中了坚实的树干,所有伤害一概反弹。书怀想笑,却又觉得在这时候笑出声未免不合时宜,于是再度缩了回去,隔着一棵树问佟炘:“咋的,疼不疼?”
“你说疼不疼!”佟炘嘶嘶直抽气,几次想站起来,都因疼痛而作罢。书怀听出他是真的疼痛难忍,那点儿笑意便飞到了九霄云外,再怎么不听话,这都是个没有恶念的孩子,不应当受苦受累,受太苛刻的刑罚。
冷风刮过,树枝上落了几片叶子,书怀抬头一望,脸色骤变,突然转身从树后冲出,一把抱住佟炘,就地打了个滚。佟炘刚刚蹲着的地方,此刻多出了一把长刀,仙君打着哈欠,缓缓地将刀从雪地里拔出,一双眼里蒙着冰霜,让这雪天愈发严寒。
“不在冥府好好睡觉,来我的幻境中找我做什么?”存雪颠倒是非,偏要说书怀是来找他。书怀哪肯让他信口胡言,污蔑自己,当即反驳道:“我来此处绝非为了寻你,依眼下情形来看,分明是你打扰了我的好事。”
存雪不做争辩,看那迷迷瞪瞪的样子,好像还没睡醒,书怀瞥他一眼,见他脸色略白,显然是刚刚消耗了气力。这么大一个幻境,要维持它也是很费劲的,存雪这家伙真是闲得没事干,自己找罪受。
“人界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接一个地跑下来。凡人又有什么好?”存雪自言自语般念叨着,随后翻了个白眼,“倒不如在天宫歇着,享享清福。”
“天宫?”书怀想起他上次好像也是提到了天宫,难道风仪又被他蛊惑,与他上了同一条贼船?若当真如此,那东海龙君可是倒霉得很,存雪绝对知道他被追捕的事,却是见死不救,把他丢给了暴怒的龙族。
书怀心中所想,存雪能猜到一些,他擦着刀对书怀笑,好像一条阴险的毒蛇:“是了,你猜得不错。风仪离开冥府,正是为了回天宫寻我。”
“少放屁。”书怀不假思索,将存雪的说辞划到了虚假的行列,“他顶多是没有拦你罢了,你还指望他帮你?”
帮是不可能帮的,风仪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存雪。存雪耸了耸肩,默认了书怀的说法,而当这时,他的视线又落到了佟炘身上。
佟炘不了解书怀的身份,更不知晓天宫那些恩怨,此刻听他们对话,听得微微发愣。他心口处仍在闪光,存雪皱了皱眉,忽然扬起长刀刺向佟炘前胸,好似要将对方的心脏挖出。
既然书怀在此地,那么存雪的奸计就绝不可能得逞,刀刃尚未割裂寒风,就被桃木剑挡了回去。书怀今日穿得薄,虽然有些凉了,但终归方便了打斗,存雪只感到一阵强劲的灵气横扫而来,眨眼间雪尘纷飞,一把剑化出无数虚影,乍一看仿若满天剑雨,直叫人不敢动作,生怕被它们绞成碎片。
但此刻不动,才是真正的危险,存雪常搞这些虚虚实实的玩意儿,当然明白书怀的剑只有一把。这满天的剑看着吓人,然而实际上没什么好怕,躲它们远一些就可以了。
白影稍稍一动,下一瞬消失在原地,在他消失不见的同时,那一大片剑光也重新聚拢成一点,向着雪中某处追击而去。
刀锋破土而出,与桃木剑撞在一起,发出当啷一声清响,书怀眯了眯眼,嘲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看你打洞打得这样漂亮,你爹是老鼠不成?”
“上古传闻,龙生九子,由此可见,龙不一定生龙。”存雪用力一旋刀柄,书怀被凌厉的寒气震开,手臂发麻。他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脚下的雪地就裂开一条大缝,周围的房屋纷纷倒塌,没入一片黑暗当中。存雪在摧毁自己的幻境,构成幻境的灵气丝丝缕缕地剥离,重新回到他体内,书怀感到寒风刮得越来越厉害了,忙回头去找佟炘,怕存雪将这小子也吞吃入腹,汲取那微不足道的灵力。
佟炘也并不傻,眼看形势不对,他就变回了原身,准备投奔较为靠谱的书怀。书怀刚回身,就见一只小猫当空落下,直接罩在了自己脑袋上。前不久他还磨着爪子嗷嗷叫,要和书怀打架,转眼又扑了过来,要与书怀一同撤离,书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佟炘此举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
“弃暗投明,做得不错,回头给你喂鱼吃。”书怀肩头扛着一只猫,丝毫不影响他逃跑的速度,存雪忙于吸收灵气,一不留神让他跑出了近百步远。这逃命的技术,一向是让书怀引以为豪的,然而趴在他肩上的佟炘却觉得他好似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冲乱撞。
“往东!往东!回去找我娘!”小猫抓着书怀的衣裳,在他耳旁大叫。
书怀当然晓得要回去找佟岚,这白雪飘飞的幻境是假的,住在幻境里的佟岚却是真的,他记得路,这时候正要往佟岚家里绕。佟炘一直对他说往东往东,可如今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道旁建筑也飞快地被存雪摧毁,哪儿能分得清什么东南西北!书怀暗骂一声,捂住小猫的脑袋叫他把嘴闭上,这风雪大得都要迷住人眼了,还张着嘴作甚?等着吃雪片给自己加餐?
“不行,不行!”小猫奋力挣脱书怀的手,再度喊了起来,“你把我放下就走,我自己去找我娘!”
“你自己找个球!”书怀很想把佟炘从肩头撸下来,再倒吊着晃一晃,让他听见脑袋里哗啦啦的水声,“就你这小身板,能带她跑多远?我一个人拖你们两个,都比你带她逃走要强!”
“那仙人是在追你,我们跟着你跑,岂不是要送死?”佟炘大声反驳,“趋利避害,你懂不懂!”
妈的,竟然还知道趋利避害,既然有这脑子,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存雪,接了那张画出来的大饼?
书怀气不打一处来,懒得与之争论,又往前冲了一段,总算看到了佟岚家的小门。那门板上的颜色都褪了,但伫立在纯白当中仍然十分显眼,书怀提着小猫,连门都顾不得敲,径直跃上墙头,目光锁定了屋内沉睡的女子。佟岚还不知道佟炘的原身是只猫,他唯恐在母亲面前暴露,慌忙跳下地变回少年模样,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把母亲唤醒,拉着她要逃命。
佟岚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正欲开口询问,脚底却突然一阵摇晃。巨大的裂隙吞没了院中的老树,很快就要吞噬她所立足的地面。从未见过的情形出现在眼前,佟岚被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孩子。书怀喘了口气,一手提剑,一手揽住佟岚的肩,将她和佟炘一并带往高处。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还咬人呢?”书怀刚缓过劲来,手上骤然一阵刺痛,竟是被佟炘给咬了。他再抬头,看到对方冲他龇牙咧嘴,抗议着他碰自己的娘。什么叫恩将仇报?这就叫恩将仇报。书怀突然遭遇白眼狼,又生气又想笑,但在佟岚面前,他不能威胁佟炘,只好警告道:“现在我们还在空中,我一松手,可就都完蛋了,你想咬我可以,必须得先想好。”
佟炘当然不愿意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他更不愿意让佟岚出事,于是忍气吞声,任由书怀拖着他们母子二人离开此地。
“这都让你给拆了,你怎的还不回天宫?不是说天宫好吗,还在人界赖着做什么?”书怀闲工夫多得是,带着一大一小逃命,还不忘对存雪遥遥喊话。存雪听到他的声音,便冷笑作答:“我说天宫舒服,不代表天宫有趣,你且把那小子放下,放下他之后,我们再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