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存雪问,“原来我是真的不了解你,我又说了哪句奇怪的话,竟引得你发笑?”
“少说废话了。”书怀看他没有作战意图,也懒得和他打,“墨昀在何处?”
“比起你而言,稍微差了一些,他还是心太软,做不到你那般心狠手辣。”存雪掰着自己的手指,装模作样地数数,好似真在算墨昀何时才能从幻境中脱身。
他能窥探到人心中的脆弱之处,并抓住它将人困在网中,这一招对书怀不管用,但对墨昀可能管用一些。书怀倒是不了解墨昀在幻境里又看到了什么,兴许是他爹娘,抑或妖族那连绵不绝的山脉。想想他憋了许久,想找个对手酣畅淋漓地打一场,存雪的异兽先前又突然消失,他现在正和那兽王斗得欢也说不定。
书怀面对存雪,从来都是剑拔弩张的姿态,纵然稍有放松,也决计不肯还剑入鞘。他就这样提着剑,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存雪,良久,脸上居然绽出一个微笑:“被你说成心狠手辣之徒,我为何就觉得这样奇怪?原来在你眼中,还有比你自己更加狠毒的人存在?”
“连旧情都能下得去手斩断,可见你对自己也狠,对自己狠,才是世间最狠毒的人。”存雪后退半步,似乎不愿离他太近。自己竟能把天神之首也吓退半步,这可真是太稀奇了,书怀感到有趣,故意向前踏出一大步,又说:“我都告诉你了,那不是旧情人,你莫要再胡言乱语。假如让我家那小崽子听见了你这番话,他少不了要误会,届时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你也真是古怪,不是旧情人,竟还记她记得那么牢。”存雪皱起眉,他这次没有再往后退,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往旁闪去。
他身后的苍茫白雪骤然被撕开一道裂缝,呼啸的狂风从裂隙里吹出,仿佛尖刀一般割裂了他的衣摆。那罡风到了书怀面前,却又变成了和风扑面,书怀垂眼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你慢了。”书怀说,“我等了你已经有些时候,究竟是什么东西,绊住了你的脚步?”
“是慢了,但看到那种情形,我慢一些也正常。”墨昀回答书怀问话时很温和,温和得不像是存雪所见过的他,而当他转头望向存雪,眼神又恢复了熟悉的凶狠,存雪心说这小子果真和他爹一样是狼,看这眼神,怕是要将他咬死在当场。
墨昀的刀上仍往下滴着血,书怀大致扫了一眼,看他手背上多了一道抓痕,心下便知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墨昀遭遇了兽王,而他大约杀死了对方。
“你看到了什么?”存雪拔刀格住墨昀,明知故问,“你看到了怎样的他?你杀死了谁?”
“老子杀了你那只猫!”墨昀仿佛受到了很大刺激,竟被存雪简简单单的三句话问到暴怒,眼看他挥刀越来越快,越来越不顾防范,书怀心下大惊,连忙上前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推:“我来!”
“你总想着护他,你能护他一辈子吗?”存雪冷笑,“你收起了那暖炉,玉佩可是没有收,你为何不收起它?”
“发什么疯?”书怀骂道,“我收起什么,带着什么,与你无关!”
存雪只是看着他,眼底暗含讥讽:“待你明白那块玉藏了怎样的秘密,你是会后悔的。”
在书怀的人生当中,几乎没有后悔这二字,他只道存雪又在发疯,正想一剑刺他身上,让他闭上那张恼人的嘴,却听得耳畔风声乱了,墨昀的灵气突然生出剧烈的波动,仿佛内心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书怀猛的一怔。
他在幻境里,究竟看到了何事发生?
存雪问他杀死了谁,问的绝不是兽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睡回笼觉,容易做噩梦还容易鬼压床。
今天在学校住宿也很想我妈……
第117章 虚实
“没发热,看起来也不困,分明没有什么大问题,别老疑神疑鬼,给我找事。”鬼使已经数不清自己往墨昀脑门上摸了多少次,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眼睛不住地往房间角落里的笤帚上瞟,仿佛从书怀嘴里再多蹦出一个字,他就要抡起笤帚将这两个没事找事的家伙扫地出门。
墨昀脸色很差,坐在鬼使对面一言不发,书怀像个老母亲那般担忧,仍想开口要文砚之给他看看。一见他想张嘴,鬼使立马从桌旁跳了起来,嘴里不断念叨,说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是医者,若书怀实在担心,他便送书怀一些钱,好让书怀带这小狼崽到人界去找正经医馆。墨昀身为妖族,哪里能与凡人一同问诊,书怀翻了个白眼,心知鬼使懒得应付他们了,这是准备随便为他们指一条路,好把他们打发走。
既然对方表明了态度,书怀也不好再麻烦他,只得拽了拽墨昀的衣袖,将其拉出了鬼使的房间。墨昀显得有些呆滞,书怀疑心他在幻境里又遭到了存雪的迷惑,可问他话他也不说,只道无事发生。
倘若真是无事发生,那他如今绝非这般情状。书怀甚是烦闷,然而撬不开墨昀的嘴,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劝慰他,只能将他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
被书怀这么一抱,墨昀稍稍清醒一些,不过眉梢眼角仍旧耷拉着,看上去垂头丧气,像是一条刚从水里爬出来,正瑟瑟发抖的小狗。书怀越看他越可怜,不由得在心里把存雪咒骂了成千上万遍,而墨昀在他肩头蹭了蹭,突然长叹一声,沙哑着嗓音说道:“我不想做人了。”
“不想做人,那就做小狗。”书怀听他来了这么一句,心头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反反复复戳着,扎得生疼。墨昀微微挺直腰杆,在他脸颊上吻了吻,忽然变回小黑狗的模样,两只前爪搭在书怀肩上,脑袋埋在他颈侧,抽抽噎噎地小声哭泣。
难怪他突然不愿做人,一个大男人哭鼻子,对他而言是有些难堪了。书怀轻轻拍着他的背,恍然忆起先前在北海龙宫,那时墨昀受体型缩小的影响,稍微有一丁点委屈,就要抱头大哭,书怀一看他哭就没了办法,仅知道抱着他哄一哄,多余的话半分也不敢说,生怕哪一句说得不对,再引发墨昀新一轮的委屈。
“不哭了,不哭了,他都滚蛋了。”书怀抱着小黑狗,一颠一颠地哄他,好似一个正给婴孩哺乳的母亲。新上任的母亲手忙脚乱,怎样也哄不好怀里那只小小的生灵,但由于冥冥之中牵引的依恋,那小家伙的哭声到最后还是要停歇。墨昀并非不懂事的婴孩,他都活了二百多年,不再是小孩子,他能抒发出来的委屈终归是有限度的,超过了那个限度,他就不好意思再造作。因此书怀抱了他一会儿,简单说了两句,就感到颊边一阵温热,墨昀又重拾了做人的信心,变回了高大俊美的青年,只是两条手臂依然搭在书怀身上,将其紧紧箍住,无法逃开。
房间的门还没关好,书怀唯恐旁人路过,误会一点什么,手下便使了几分力气去推拒。墨昀感知到他的拒绝,来不及细想,抿了抿嘴看似又要伤心,书怀忙卸了劲,双手捧上对方的脸,半是心疼半是抱怨地问道:“成天哭哭哭,像个什么样子?亏得我不是你亲娘,要是你亲娘站在这里,不得让你哭得心都碎掉?”
“只哭一哭就能心碎的话,那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人的心要碎掉。”墨昀不哭了,但声音还是蔫了吧唧,“你说我何时会死呢?”
“存雪那完蛋玩意儿又给你看了什么?”书怀最不乐意讨论生生死死的问题,是以语气不善,“妖族寿命很长,你才刚活了个开头,就忙着去死?是嫌我烦了,想把我丢在这里?”
见他似要发怒,墨昀急忙挽救:“这种想法,我未曾有过。幻境当中所见皆是虚幻,想来是我执念深重,才让那家伙抓了把柄。你且放心,这个死字,我从今往后绝不再提,关于他的幻境,我也绝不再想。我这一辈子都赖上你了,你也不准丢下我。”
书怀听他说出这些话,想他应当是没什么大事了,于是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敲,要他暂且放开自己:“松手,我去关门。”
墨昀这才反应过来,书怀之前的抗拒,不过是因为门开了一条缝。家里这位有时候面皮很薄,须得好好供着,不能受气。他看着书怀整整衣襟,缓步走去关门,总觉得这场景同样有几分不真实,连忙眨了眨眼,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虚幻就是虚幻,真实就是真实,哪里有交融的可能?
好在谁也听不见他的心声,否则他们定要不甘寂寞,来指正墨昀的错误。虚幻和真实并非界限分明,黑夜与白昼之间尚且存在黄昏,半真半假的东西亦是存在的,只是人们通常注意不到它们有几分真几分假罢了。所谓的黑白之界,泾渭分明,若非懒人给自己不善分辨找的借口,便是自欺欺人者为了麻木自己,而想出的托词。
墨昀当然不懒,他仅仅是想强迫自己不去恐惧而已。
“才转个身,你又走神。”出窍的魂魄突然被书怀一巴掌拍回了躯壳当中,墨昀捂着脑袋,睁大双眼,过了好一段时间方才想起来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让你去吃几个果子,提神醒脑。”书怀道,“每次跟存雪单独相处,他走后你都要发呆,还有脸怀疑我红杏出墙?我看你是被存雪那厮勾走了魂——你觉得他好看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