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再一转身时,又惊恐地发觉,山水不复,天幕流云如同被疾风带着,迅速消失不见,远处的苍穹之上,像是皲裂的干涸的土地一般,正往下泄着几道天光。喻生一顿,心里觉得有些难以忍受的压抑窒息感。
待他再一低头时,便惊恐的发现,脚下的大地正在缓缓地裂开一道道裂缝,草木迅速枯萎下去成了死灰状。这样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有人正在跑着,像是在乱窜逃命,身后还尾随了一种怪物,全身上下像是被活扒了皮肉,露出血淋淋的肉和经脉。
这是北荒才有的妖异,食人骨血,吸髓食肉。
他似乎又回到了北荒,无比真切。一瞬间险些忘了自己如今身在平宁安稳的天门山。
竹青过来的时候,觉得院中寂静的有些让他心里发毛,贴合在悬崖峭壁上的长廊还没走完,就有些心急难耐地闪身到了院中。
他站定后转身发现,喻生正端坐凝神,祝玄却歪道在竹椅上修身养性,立马脸上挂上了点怒气,准备发作的时候,才惊恐地发觉,这二人似乎都有些不对劲儿。
喻生的意识似乎有些涣散,眉头微蹙露了点痛苦之色,灵台不清,眉心泛着污浊之气,隐隐生了凶戾气。竹青没有耽误,直接上前一手拍上喻生的后背,将灵力化作滔天巨浪般凶狠地注入喻生的经络,低声道:
“凝神!”
远在六合外的喻生恍然听到这一声宛如当头棒喝,头痛欲裂间发觉周身一切正在迅速消散,随后全身一震,脑子\"嗡“一声后,缓缓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眼前这才清明起来。
竹青吓得脸都白了,在喻生背后的手都未曾放下,焦急道:
“怎么回事?什么事影响你了?”
喻生抹了一把血,摇摇头没有说话。
祝玄说好陪着喻生,自己却不知觉睡了过去,这场变故从头到尾走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眼皮,一看喻生和竹青一脸菜色,顿时一个激灵:
“怎么了?”
喻生已经缓过来了,竹青便小心地松了手,一看祝玄心里又担忧起来。
祝玄面色苍白,像是没见过阳光那般病态的白,这样一来便显得眉目极黑。竹青一个头两个大,这边一个岔气的,这边一个久病留疾的。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道:
“没多大事,一时偏离了。倒是你,你怎么了?我不过几日没来,就成了这样了?”
祝玄一脸茫然,以为竹青在责怪自己偷懒,没给竹青护法,便站起身皱眉道:
“是我的过失。”
竹青猛然一愣,话卡在了嘴边吐不出来,纠结了许久到底应不应该告诉祝玄有关咒印的事。虽说柳青元叮嘱暂时不要告知,但如今看来咒印之力初现端倪,瞒也瞒不住啊。
三人各怀心事,竟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半晌,竹青听到祝玄笑道:
“你有什么事,这么愁容满面的?不如直接告诉我?”
祝玄意味深长地用一双极黑的眼看着竹青,喻生惊讶地发现,这双眼里的光稍一黯淡,就带着点决然和淡漠。
竹青自知抗不过,便坐下来,看着祝玄温声道:“没多大事,就是你上次受的伤,有些麻烦。那灵物当时没被破咒印前,全身上下都是诅咒。你的伤口愈合后,不会留疤但会留下咒印,无伤大体但却无法破除,我近日一直在想办法解决……
师尊不让我告诉你,所以这几月来,都无人提起。”
祝玄还没说话,喻生已经先一步骇然万分了。他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却没想到咒印竟要阴魂不散缠着祝玄一生。
祝玄垂着眉目,神色晦暗不明,指尖摩挲着问:
“会死吗?”
竹青睁大眼,上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当然不会!绝不会!”
随后祝玄就笑了,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那你们担心个什么劲儿?还瞒着我……我知道各位都是好意,但我也不是无知小儿了,此事告不告知我总会猜出来,你们不能始终将我护得紧紧地。”
竹青在这话里听出了点隐秘的怒气,恍然想起祝玄只是跳脱,性子却温和,很少有发怒的时候。便立马妥协道: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师兄不该把你当孩子瞒着你。”
谁料祝玄难得不给人面子,这头彩就落到了竹青面门上。只见祝玄一把拉过喻生,客客气气地跟竹青道了谢,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边走边道:
“去看看我那灵羽鹤吧,毕竟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竹青:“……”
祝玄的剑没带在身上,喻生便带着祝玄乘着龙吟一路去找鹤乡欢了。竹青在原地又气又笑,还带着点懊悔,两人走得比风快,他连个眼神都没分到。
鹤乡欢这几月愁容满面,灵羽鹤还在后山里扑棱翅膀,又得知祝玄身缠诅咒之事,气急之下险些将灵羽鹤重新塞回土里去。这灵羽鹤如今虽成功洗去一身不祥,但鹤乡欢终究还是未雨绸缪,近日在想法子处理灵羽鹤。
但祸不单行,祝玄心头这点火星子,终于来点鹤乡欢的山羊胡了。
从进门开始,祝玄就没了往日的温声细语,面上板着点疏离的严肃,从头到尾客客气气的,鹤乡欢反而越发坐不住了。
“长老,祝玄那日误入灵阵,添了不少乱,今日特意带着师弟上门赔罪的。”
喻生不由得挑起眉毛,有些难以置信地瞥了一眼祝玄,心说这可和来的路上说的不一样!但此人再离谱也是自己的师兄,只能顺着,便只好接话道:
“给长老添麻烦了,还望长老见谅。”说罢就是一礼。
鹤乡欢被这一处弄得晕头转向,又猜不出祝玄的意思,只好作罢,和和气气地摆摆手:
“二位师侄不必如此,此事归根到底,还是我这边出了差错,不必自责。”
三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眼下屋内落针可闻,尴尬的尴尬,试探的试探,还有祝玄这八风不动端坐捧杯抿茶的。喻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祝玄,祝玄侧脸淡淡地扫过他后,缓声道:
“长老,我听闻近几日,您始终在想方设法,除掉灵羽鹤?”
终于敲到鼓心了。
“灵兽出世时,时辰有误,必是四境某处有所动荡。它既为妖兽所化,必承后土下怨、戾,若是因为天物而一朝放虎归山,日后若遭大难,先承受这无妄之灾的必是四境众生。”
祝玄听后,垂着眼沉默,手中的白玉杯在指尖摩挲片刻后,正色道:
“长老,可否容许我一看?祝玄明白您的一番苦心,但……此事还不可过早下定论。”
“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罢,防患于未然的好。”
鹤乡欢没有一同前去,而是派了一个小道童。这道童大概是新来的,一路上战战兢兢的,尤其是看到祝玄眼下那张苍白又不苟言笑的脸,不知背地里打了多少个寒颤。喻生本就少言寡语,这会儿没人出来调和气氛,道童一路上噤声不语,垂着头眼睛都要戳到脚背。
但他偶尔一抬眼,看到祝玄对喻生讲话时的温柔神情,多少在心里惊讶了一番,殊不知这人其实只是今日窝了火,这火还发的春风细雨。
“两位师兄,前面就是了。”
“多谢,你先回去吧。”
道童如蒙大释,一溜烟儿地跑了,心里还以下犯上地编排了一顿鹤乡欢。
祝玄看着那道童仓惶的背影,不由得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心里疑惑是不是正经过头了。喻生忽然上前来,一只手轻轻在身后推了一下,祝玄不明所以,便侧头去看他时,心里恍然一顿。
“长得真快……”
天门山自然比北荒要好上千万倍,小半年的时间里,生个个头也窜了不少,几月前祝玄记得这人还只在自己的下颌处,如今不知何时,一个没留神就到了自己眉眼处,微微低头就能看进这人的眼里。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祝玄有些不适应,他不易察觉地向后躲了躲,又被喻生用力拉了回来。祝玄心底难得有些窘迫,不由得看向喻生,谁知那人竟先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一脚踩空就要摔下去了,你躲什么!”
祝玄这才看了一眼身后,枝叶隐秘后,果然有一处斜坡。以往都是可以感知到的,可他近日来,越发觉得自己迟钝,力不从心。
他若有所思了片刻,便将此事先搁到了脑后,去找寻灵羽鹤。
☆、第 7 章
灵羽鹤如今看着,也只比平常仙鹤大个三圈,双翼单薄却有力,眼下正像个傻愣愣的小孩一样在后山啄食。
祝玄和喻生过来的时候,它只偏过头一双与众不同的红瞳盯了他们片刻,随后便不理不睬。祝玄愣了半晌,忍不住想笑。
这灵羽鹤好歹也是天物,但如今怎么看怎么像个没开智的傻子。只是他这样莫名其妙一乐,就换来喻生莫名其妙的眼神,好了,一人一鹤都是傻子了。
早前几月,他打主意要拿这灵兽当坐骑,来去如风好不自在,但那也终究是想想。他左思右想,才大概摸清鹤乡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