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生静静地听着,他喜欢祝玄的声音,柔和又有力。
北荒这片天地啊,不能再成为禁锢他的牢笼,他以往迫不及待地要走出去,身已远离,就没有心还困在这里的道理。
喻生很聪明,他明白自己当下应该做什么。
祝玄大概是药效过了,意识有些模糊,说到自己儿时的事情,眼前竟有些虚影,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
喻生忽然靠近虚虚地扶住他的腰,祝玄回了一点神缓慢地看向喻生。喻生目视前方那只手又换到了他的背后,一股清凉的灵力缓解了他后背的灼热。喻生道:
“我一点也不怕回来这里师兄,你说的话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北荒是真的苦,但是我不怕了。”
后来喻生说了什么,祝玄自己也没有听进去,意识有些迷离。
☆、第 9 章
柳青元的回程路生生被阻拦了下来。
能拦住柳青元的,这世上除了梅三千,就是和梅三千有关的消息了。而这消息是千秋观传来的。
东海千秋观千百年来与天门联系若即若离,一派弟子众多,入凡尘俗世者诸多,甚至还有人言天门山上都是一群养老的。柳青元第一次被梅三千带回天门时,曾经与千秋观一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信上言语晦暗不明,只道:
梅前辈前日来访,告知南疆一事,是否属实还望柳兄查明。
这话没头没尾,无因无果,柳青元自己看了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吩咐常年在外游荡的弟子查探,后来才知情况属实,但无奈自己分身乏术,便先前往了南疆,北荒那边本要派旁人去,可最后阴差阳错间,竟成了自己那两个小徒弟前往。
他在南疆终于找到了梅三千的身影。南疆深山中隐居之人众多,其外之地荒芜无人开拓,便逐渐成了无人之境。四境两大纰漏之处,就在于北荒南疆二地,妖异泛滥却只能阻挡无法根除。
“师父,那两个小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柳青元默默瞥了一眼在一旁没骨头似的的梅三千,这人手里还握了一把古朴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担心也没用,孩子已经去了,你还能丢下这里不管去把人揪回来?传信过去告诉他们不要勉强,之后来南疆找我们,蜀中的事就不掺和了。”
柳青元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抬手就想传信过去时,手背上就留下了一道红痕。梅三千抬起扇子敲了他一下,缓缓地睁开眼说:
“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你怕什么?我还能跑哪儿去?”
柳青元似乎有些委屈,皱着眉死死地咬着牙没说话,心里不知把自己的好师父编排了多少遍。
百年前一次变故后,梅三千便离开了天门,很少回来。柳青元那时还是个愣头小子,不明缘由又不知该如何,那时天门的担子顺势落到了柳青元的肩上,他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撑起一个乱套的天门时,梅三千竟然带着一个小婴儿回来了。
柳青元着实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师父在外风月无边,还搞了个孩子出来!
“师父,你还没告诉过我,被遗弃之人数不胜数,为何要带回祝玄?”
梅三千终于舍得睁开眼,侧目看了一眼蹲在身边的柳青元,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百年前。他离开竹椅站起身,赖叽矶地伸了个懒腰:
“没什么……看了这小子的生辰八字,我以为是……”
“师父,他已经走了两百年了。”
梅三千没再提,接着道:
“先不说这个。南疆近日屡遭妖异侵扰,何况南疆之北就是昆吾山,我此次过来,是想找个法子将此处妖异全部灭了。”
“这次事情来得突然,恐怕人人都是措手不及,蜀中就不说了,但是北荒和南疆一起出乱子,让人难免不去怀疑,我还摸不到一点头绪……”
梅三千忽然侧过脸盯着柳青元看了片刻,柳青元被盯地浑身不自在,正准备问的时候,这人忽然伸手在柳青元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随后装出一副的恶狠狠地样子道:
“好好待在山上不清净吗?非跟着我每日泥里打滚!四境稳定后,就给我老老实实滚回去!”
“哦……”
祝玄和喻生要是看到柳青元这样一幅没底气的样子,估计不是笑抽就是被柳青元揪住抽到失忆,只是这两人眼下是看不到了。
祝玄给喻生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自己看过的闲话本子时,意识越来越模糊,再一次睁眼时,先看见的是一条条陈朽的木条,参差不齐地拼在一起。他用了许久才发觉那是一块千疮百孔的天花板,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诈尸一样跳了起来。
这不醒还好,醒了发现自己在师弟的腿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一晚上,祝玄发誓,此生没有这样尴尬窘迫过。
喻生似乎也睡着了,听见动静半睁着眼轻声问:“师兄醒了?”
“是……是啊,这是哪儿?”强行转移话题。
喻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才道:“果然不让你一人来还真是对啊,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不过几年没人已经破败了,师兄多担待。”
这句像是不经意说出的话,宛如一捧冰凉的雪直接将祝玄不到家的思绪狠狠地扯了回来。祝玄没有说些安慰或表达同情的话,他知道喻生不喜欢。喻生是一个很能承受苦难的人,同情对他来说就是折辱了。
“这样啊,我睡了多久了?”
喻生嘴角露了个玩味的笑,歪歪斜斜抱臂倚靠在一旁,挑眉道:“一晚上吧,我动都没敢动呢。”
祝玄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愣是没笑出来。
这小子疯了。祝玄想道。
“逗你的。我出去查探过了,第二层里没什么,我们直接动身去第三层吧。”
祝玄没来得及点头,一阵风已经将他紧紧地拥着,随后势如破竹般闪身而去。百里之距竟然没多久就到了,祝玄途中还在想,是该把教训人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喻生没和他商量,直接带着自己离开,这期间一只手死死地揽住他的肩膀,到地方时肩膀处还是一阵酸痛。
“我们直接出去吗?”
祝玄回神,嘴角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喻生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大事不好。然而还是躲晚了,祝玄已经一个伸手过来揪住他闪身直向封印撞去,在要与这铜墙铁壁来个脸贴脸时,祝玄腾出一只手一掌拍碎了一处,留了两人穿过的空间。
“还治不了你了。”
喻生:“……”
第三层就是实打实的境外,鸟不拉屎的地方,妖异还能横行,对此祝玄很是迷惑。
“我听说,二百年前,玄阳国有一位镇守北荒的将军。这位将军身怀修为,但却投入尘世庙堂,守卫一方。不过后来听说是因为人人忌惮,设计构陷,致使这位将军及手下数万将士惨死。”
祝玄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一道黑影。那道黑影方方正正的像是块庞然大物。祝玄接着说:“以前就听说有一座将军冢,没想到还真有。”
“这位将军和此次事件有什么联系么?”
“有,当然有。不过我一时有些理不清楚。北荒与南疆间夹着一座昆吾山,昆吾山乃四境之大患,但听闻多年前,那里出了一个能号令万鬼的人,或说是鬼,还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号——无目将军。只是至今没有人真正见过,只知道昆吾山万鬼崖下鬼尸吸血食魂,却全然听此人号令。
这位无目将军,有人猜测,就是当年那位惨死的将军滕续,甚至有人传将军怨念深重,生前固守一国,身后就要灭一国。”
喻生默默地听着,这两件事确实无法直接取得联系,但若是细想起来,也并无可能。只是时间这么久了,为何是现在?
他本来还想追问关于无目将军如何惨死,全身却忽然窜出一股凉意来,迅速警觉地将手按在剑柄上。祝玄也几乎是同时,就将霜寒剑握在手中,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将喻生护在身后。
他们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周遭的变化。此处已经是第三层封印外,是死了也没人收尸的鬼地方啊!
这片地比第二层中的还要干裂的厉害,顺着裂缝看下去竟像是一眼看不到头。卷着黄沙的风凝固了,天空泛着红光迅速暗沉下去。忽远忽近地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喘息声,在这一望无垠一马平川的地方,竟然寻不到源头。
眼不见的恐惧最令人崩溃。祝玄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了,还是没有搜寻到任何踪迹,喻生猝然拎开那只挡在身前的手,向前一步对着祝玄无声道:“地下。”
祝玄皱了皱眉,没有多言,迅速地蹲下身去一掌附在地面上,地面像是一口架在火炉上的锅,仿佛下面就是滚滚岩浆,祝玄抬头还不忘开玩笑:“想吃水煮鱼吗?”
“……”喻生,“并不想。”
话音刚落,这口“锅”成功地炸了。
祝玄和喻生脚下的地方骤然开裂,两人在掉落下去前分别闪身到了裂缝两侧。祝玄紧锁着眉头看了一眼喻生,喻生示意他放心。
顺这道裂缝开裂的地方,这道黑沉沉的口子缓缓地向远处延伸而去,逐渐加快了速度,整个北荒都开始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