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祝玄像是叹了口气,拿下霜寒剑将剑穗紧紧地系了上去。
“师兄。”喻生忍不住叫道。
祝玄回头,冲喻生弯了弯嘴角:“别站着,过来坐吧。”
“瘟疫的事解决的如何?”
“还好,算是跟着竹青师兄学了点,我去时只说自己是药师,留了个寻的到药的方子,若是没有意外,还是可以抵挡的。”
祝玄点点头,心底很是认可。喻生平日寡言少语,但也绝不是无用之辈,短短几年里始终在努力长进。祝玄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人三年前刚到时,浑身的软刺儿让人不知从哪儿下手。
他转头时顺手摸了一把喻生的脑袋,一触即放,却没想到这人三年来得寸进尺的功夫学得透彻,直接偏头靠了过来,把头埋在祝玄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闷声道:
“好累啊……”
祝玄不知为何,心里直乐,觉得这人平时一幅黑脸阎王死不服输的样子,现在看来莫名有点乖。祝玄没有多说,只道:
“辛苦了。”
第二日祝玄照旧出门溜了一圈,悄摸着用灵力稳了重伤人的伤势,喻生一大早收到了竹青的传信也出去了。
祝玄在城中时,总是不自觉地去寻找祝珩的身影,可是几次下来都没有见到,便忍不住问一旁的人,那些人也摆摆手表示不知,在他走时忽然有人叫住他说:
“不在了。”
“不在了,去了何处?”
那人笑了,道:“死了。”
祝玄恍着神应了一声,抬脚就走。
柳青元和梅三千先一步前往了千秋观,而他们二人则在京凤城多留了两日,等到喻生处理伤病才离开。在此间,祝玄无数次压住了自己想再去看看祝瑜的冲动,但一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再去看一眼。
他曾想,若是自己真的救了这二人,他们又该如何活着?一辈子隐姓埋名躲避世人吗?他想起祝瑜那句“我活够了”,那日觉得荒唐,如今却似乎明白了些。
他们离开当日,京凤城又死了一位昔日的皇子,久病无医。当日还有一位女子意图闯入大牢,被义军乱剑刺死。
“师弟?”
祝玄坐在灵羽鹤上,低头看喻生时,这人已经靠在自己身旁睡着了。他一时竟有些庆幸,还好灵羽鹤比一般鹤体型庞大,不然也没法儿让这人睡得舒坦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喻生的眼睫,见人睡实了,才小心翼翼地拿开,随后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将他的犹豫和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一齐吐了出去。
祝玄回头看了一眼京凤的方向,离得太远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其上阴霾重重,像是一层压着一层,将所有阴郁、灰暗、杀戮,尽收其中。
其实喻生在祝玄戳他眼睫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靠在祝玄身边睁开了眼,等到这人转过头时,又轻轻合上眼。祝玄没有再去想祝瑜或是祝珩二人到底如何,这种感觉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不是极致的思念,不是未能救出他们的愧疚,更不是遗憾悔恨诸如此类。
这种无法言喻的难受在他心里放置了好几日,像是匆匆飘落水面的落英激起一小圈涟漪后,又顺水流逝,抓都抓不住。
祝玄垂眼看着喻生,猛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下来。喻生的脸白白净净的,逐渐显露了少年锋芒,不再是幼时那般稚嫩,睡着的时候脸上时有时无的淡漠都消失了。祝玄看得出神,笑意都挂到眼角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喻生的嘴角。
戳了半天见人没反应,便大胆的蹭了蹭这人的鼻子。喻生一开始觉得有趣,便装睡装得正经,可是时间一长心里就觉得有些烦躁,便挑了个祝玄玩得正开心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祝玄脸皮比墙厚,喻生眼睫毛一颤的时候,就已经将手收回去闭目养神了。喻生见祝玄面如沉水坐在一旁,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真以为这是个飘渺出尘的神仙。他实在想笑又忍不住,只好翻身坐起来看着祝玄。
☆、第 15 章
千秋观临于东海,天门居四境之北。因天门时常封山,以至于千百年来在四境图上也时有时无,但千秋观却总被世人铭记在心。
东海边境有一座山,山上草木不生但山势险峻,直耸入云。
自远处看去,能遮半片东方晨光的山颠之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幢幢建筑,便是千秋观。
千秋观弟子众多,且涉世深,但自百年前一次变故后,云游四海之人要么回了千秋观,要么悄声无息隐去了踪迹再也不见。
天门山原本与千秋观私交甚好,但近一百年来也鲜少来往,唯独有什么撼动四境的大事时,才会破天荒的见一次面。
祝玄和喻生到了东海,愣是没有动想要前往千秋观的心思。千秋观外墙全由白玉砌成,其上顶着万丈日光,其下是波光粼粼的东海,周遭云雾缭绕,若说仙境恐怕也不过如此。
祝玄和喻生面面相觑片刻,有些后悔没有和柳青元他们一起来,离着还很远便已经望而生畏,理由是:总觉得会被赶出来。
但是先前告知柳青元的时间就是今日,若是不到那人估计又要跳脚。二人在云雾里穿行犹豫不决时,便听到远处有一声传来,那人道:
“是天门山的师兄弟吗?为何迟迟不上前来?”
祝玄一愣,忙应了两声。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东海,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去晃荡两天的,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他们拨开云雾出去时,远远地就能看见千秋观之前一片开阔之地上,星星点点站了不少人,祝玄定睛扫过去,终于发现了柳青元的身影。
喻生在灵羽鹤上坐太久,全身都要僵了,便直接踩着剑化成一阵剑风冲了出去,正好到了柳青元的身边。柳青元知道他们要来,便笑道:
“你师兄呢?”
喻生没说话,转身指了指天边一道一闪而过的黑白影子,再回头时,似乎看到柳青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灵羽鹤划破云雾飞出,一身灵羽在光下光彩熠熠,鹤鸣声回荡在千秋观上空。众人听到这一声,纷纷抬头看去,还有人惊呼道:“这等灵物竟然在此!”
一时间本该寂静的落针可闻的地方,因一只灵兽炸开了锅。喻生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些人,闪身往此地最边缘而去。
灵羽鹤在众人惊叹之声中缓缓落地,正好到了喻生站立之处。所有人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喻生冲着灵羽鹤高高地伸出一只手,抬高声音道:
“师兄,快下来吧,师父等着呢。”
灵羽鹤方才之势,颇有当年还是妖兽时的狂野风范,祝玄好悬被甩下去,这会儿又听到喻生说到自己的师父,一时间有点想要驾鹤离去。
祝玄缓缓地直起身子,偏头往下看了眼喻生,喻生表情坚定,还在伸着手等着他,祝玄无奈下只好跳了下来,被喻生一把握住了手腕接住。
周遭众人又是一声惊呼,祝玄顿住小心地瞥了一眼,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喻生有气无力道:“是师兄太过耀眼,他们一时被晃了眼罢了。”
祝玄:“……”
他没有理会喻生,转身顺了顺灵羽鹤的羽翼,低声说了些什么后,灵羽鹤便一声鹤鸣冲向了云霄不见。祝玄这才腾出点心思,拍了拍身上刚换上的白色道袍,动了动如何调整还是歪着的头冠后,垂着眼向柳青元走去。
“师父。”祝玄行礼,没敢抬眼看。
柳青元咬着牙点点头,本想把火气压下去,可是一见这人就实在忍不住了:
“早就听竹青说你把这畜生也带下山了,你能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再出事怎么办?”
柳青元训斥人也是就着软绵绵的关心来的,以至于这些年下来祝玄早都不怕了。祝玄听到这里,立马抬头摆了个很是懊悔的神情,随后笑道:
“师父别动怒,我有分寸。”
柳青元眼下看见祝玄就想发火,实在没几句话好说,转身就走。
祝玄暗搓搓看了一眼,见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可一转身便又发现身边几步外围过来了不少人,一时脑子又懵了,于是一脸疑惑地朝喻生看去。
喻生咬牙给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走到他跟前低声迅速地说道:
“灵羽鹤这样的灵物,大家自然都想知道是何人拥有,何况方才……灵羽鹤在空中身姿如此的……所以……”
祝玄按了按太阳穴,表示不想再听喻生扯下去。周遭大多都是千秋观的弟子,看着年龄与自己相仿,虽然看着都是一副有话要说的神情,却没有一人上前来。
祝玄不想理会,看了一眼柳青元离开的方向准备过去,被人叫了一声拦住了。
“留步!”
声音传来后,人群立马让出一条道来,是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青年男子,头上玉冠直立,身形挺拔面容俊朗。
“两位小兄弟可是天门弟子?”
两人心里疑惑着行了礼,祝玄道:“正是。不知……”
这人笑道:“我是江现,与你们师祖梅三千乃是故交,许久未曾见到他门下有小弟子了,一时好奇便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