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唤跟着荆图南闹腾了一下午,还被带着洗干净了一张小脸,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竟然每天被埋在灰里。夜里他们几人随意找了个房间进去,却没有一个人躺下歇息。
喻生借着亮堂堂的月色看了二人片刻,才轻声缓缓说道:
“这些人都受伤了,轻重不一,但可以看出最开始都不致命……”他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深深地看了一眼荆图南,“还有那个孩子……荆师兄……”
“无妨,直言。”
“他们应该都是被北荒逃脱出来的妖异所伤,是为数不多的幸存人,可是那些妖异全身都是怨气,一旦被伤,便和死没有什么分别。
怨气入体,感受不到任何伤痛,但却会日渐消损生气,最终……”
房中长久的寂静,让每个人都有些窒息,窗外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声。半晌,祝玄清了清嗓子问:
“一点办法也没有?”
“嗯……”
房中一时又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荆图南拿出了那个黑玉葫芦,送到嘴边时才想起里面已经没有酒了,讪讪地收回去后,沉声道:
“师弟说得不错,确实是没有任何补救的方法。生死有命,虽然听着荒谬,但也不无道理。苦海一尘而已,你们不必太过牵肠挂肚。”
祝玄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心里着实有些悲意,但也明白荆图南的言下之意。
这就是苍生之苦……
生死在天不在己,一生也不过求个安宁和乐,一生信天道,也是能顺天道。
“今日看过,妖异不在此处,恐怕出了此地后,都会四处逃散了,我会告知千秋观,让他们多派些人去查探。所以在此地也无法久留,很快就得离开。”
一夜寂静,三人都未合眼,晨光破晓的时候,就听到一阵轻微的扣门声。
“哥哥,阿婆做了饼,叫你们来吃些。”
荆图南几步上前去打开门,弯腰抱起阿唤就走了出去,边走还边问道:
“哎呀,有饼吃,阿唤有没有做啊?”
“有,阿唤专门做的呢。”
祝玄没有直接走出门,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血迹的衣服,有些犯难。喻生立马上前递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转到前方束紧后,才推开门一起走了出去。
昨日他们到时,冬日里日光蒙蒙,近日却是个大晴天,十几号人一齐挤在两张小木桌旁,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粥,没有一点被死亡包裹的窒息感,倒像是一家老小起早吃顿和乐的早饭。
祝玄只一眼,就知道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些人大多受着不同程度的伤,有的在腿部,有的在后颈,那几个样貌年轻点的男子,伤的最重,在胸口处,不断地渗着血。
“你俩愣着干什么?快来。”
“好,这就来。”
饼很硬,硌牙,粥宛如清水。可难得一顿清汤寡水吃得这么开心,那些脸上已经逐渐泛着死气的人都咧开嘴乐呵呵的笑着。
这顿饭过后,祝玄站在院中细细看着这里的一砖一瓦,还有砖缝里拼命抽着芽的一抹绿,一时恍然竟以为,冬日已经过了。
那日下午,荆图南收到了一封传信,信上言:
玄阳战事四起,流民万千,皇城覆灭,大乱。
祝玄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去,心里已经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
“东海那边有千秋观镇着,他们也直接前往了蜀中去调查妖异一事。南疆不用担心,有师祖和师尊在,蜀中眼下才是一团乱麻。”
“能查明是何人吗?”祝玄问道。
“简直是大海捞针了……分身乏术倒是真的,这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近日要先去千秋观一次,你们留在蜀中等我。”
这日下午,几人便已经决定离开此处,直接各奔去路。
走到城墙下时,祝玄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阿唤,心里一时悲痛自己竟一点办法也拿不出。他记起自己曾问过许多人:修行为何?
为飞升?为天下?
原以为飞升难,如今却深觉天下难。
“哥哥——你们记得回来呀!”
“来太晚了,阿唤就见不到你们啦!”
这一声回荡在空巷里,三人最终没有再说话。走出好远时,回头还能看到城墙上阿唤的身影,知道走出许久再也看不清时,荆图南才与二人告别,直接前往了东海。
祝玄与喻生没有久留,大致了解过后,直接将目的地,定在了昔日皇城——京凤。
祝玄没有问过喻生,但也能大致猜到,这人实际与自己相同,对玄阳国很是陌生。无论十五年前,他和家人是如何到北荒,如何艰难地生存下来。无论祝玄是因何被遗弃冰天雪地。
如今战火点了金殿,一切都会湮灭。
祝玄带着喻生,没有立即出发,喻生心里虽然不明,但也只是默不作声由着他来了。他看到祝玄设阵布阵一连串行云流水后,大概摸到了点头绪。
片刻后,灰白的天幕边闪过一点墨色,是灵羽鹤。
灵羽鹤只从低空缓缓划过,祝玄直接起身跳了上去,回头一看,喻生紧随其后跟着上来了,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祝玄一甩手盘腿闭目打坐,喻生二愣子一样也往旁边一戳。片刻后,祝玄坐不住了,抬起眼皮子咬牙道:
“喻平晚,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竹青师兄学了炼药术?”
喻生猛然听到祝玄叫了表字,心里惊喜间还有点隐没的抗拒,他凑上前去,摆出一个无辜的神情皱眉道:
“哎?被师兄发现了。”
“多久了?”
“不久,从三年前你受伤那时起的。”
好了,祝玄又说不下去了。
说到底人家都是为了自己,他细细回想这三年,喻生每日练剑修行一样不落,竟然还要抽空去跟随竹青背一大堆药谱,着实辛苦。虽然自己也被那些宛如鸩毒的药折磨了够,但终究说来,还是为了自己。
祝玄重新闭上了眼,闷声道:
“难怪这几日在七星镇,你对他们的伤势和症状如此明白。”
喻生靠近了祝玄一点,轻轻将一掌按在祝玄后背的咒印上,祝玄正凝神,这一下险些从灵羽鹤身上蹦下去,好悬被喻生伸出另一只手按了回来。
“你又干什么……”
“咒印灼热是最初症状,再不缓解你就要烧起来了师兄。”
祝玄那点邪火苗又被猝不及防狠狠地掐了。咒印他自己无法缓解,这样只会让灵力在体内冲撞紊乱。
“师兄,我们还不知京凤城中是什么境况,直接去没有问题吗?”
喻生一语中的,祝玄无声地叹气道:
“京凤城既是皇城,想必人口繁多,再加之战事纷扰,城中也必定严加把守。竹青师兄说因死伤太多,瘟疫频发往日再繁华富丽之地,破败覆灭也只在天地一瞬了。”
喻生掌心的温度轻易地穿透了祝玄的层层衣衫,灵力轻松地缓解了咒印上难耐的灼热感,祝玄全身都不必在紧绷,一时竟忘了喻生的手还在自己背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身在一隅,心便只有一隅,天门地势再广,也不及这天地。如今想来,穷极一生追求飞升,到底为何呢?”
喻生抿了抿嘴,侧过头假正经道:
“嗯……为何?师兄曾经教我‘天道无亲’的道理,我还记在心里呢,这样看来苍生我是管不了了,就挑一人放在心上就行了?”
祝玄点点头,随后一愣反手一巴掌糊了过去:
“能耐倒大,先把自己放心上再说旁人吧。”
喻生低头笑了笑,收回手蹭蹭自己的鼻子没有接话,心道:
“最不把自己放心上的人可是你,大言不惭。”
他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热,随后这股暖流便顺着经络,温热了全身每一滴血液。这感觉丝毫按捺不住,他扭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喃喃道:
“心这么小,放一人不是正好……”
祝玄被编排了好一阵还不知情,他们一路划过蜀中西部,径直往中部京凤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冻死在晚上冬天的冷风里……
周六的考试和天气一样凉
☆、第 13 章
京凤乃玄阳都城,占地数里,千年来长街十里灯火璀璨,八街九陌中人声鼎沸。没料想一朝落魄,城中竟还是摩肩擦踵,喧闹嘈杂。
他们在几里外停下来,放任灵羽鹤自己离开,随后二人这才缓缓地向城中走去。京凤城外是绵延数里的平原,途中还遇到了拖家带口的流民。
流民中但凡青年都去轮流拉车,车上坐着几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车后尾随的是怀抱稚子的妇人。祝玄和喻生没有闲着,上前去协助一二,正好询问了些事。
“诸位从何处来啊?”
“清江镇的。”那男子说完就低着头继续前进。
清江镇是蜀中南部的镇子,与七星镇隔着清江遥遥相望。
“恕我多言,可否告知清江镇境况?”
这男子没有说话,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女子先开了口:
“公子见谅。清江镇因受战事纷扰,大多地方已经被烧毁了,许多人都没能出来,战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们住的偏,算是逃过一劫,不过听说近日,有什么妖异吃人喝血的,可吓死人了呢。皇城虽然乱了点,但也是有拿着真刀真剑的人在,多少能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