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母亲叫周芸,十八岁以前叫周蕴,她……”杨州舔了舔泛白的嘴唇,轻吸一口气,勉强摆脱语无伦次,“她有个前夫,叫程北冥,是犯罪人基因携带者,听说我要来一号基地,就拜托我帮忙找他。”
随着他的叙述,陈坚的脸色越来越差,英俊的五官变得有些狰狞,在听到“程北冥”三个字时,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我没骗你。”杨州觉得很渴,喉咙像要冒烟了,他干巴巴地解释:“我不知道你爸有没有提起过她,但如果你有照片的话……我和我母亲……你母亲……长的很像。”
他遇上陈坚的视线,尾音渐渐低了下去。
陈坚冷漠地望着他,片刻后,质问道:“所以,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杨州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刺痛,一团浆糊似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你什么意思?”他问出这句话时,突然想起周芸那些夹杂着羞愧和懊悔的剖白,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居然还活着,真让我意外。”陈坚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我以为她这种抛弃家庭的人,很快就会遭天谴呢。”
周芸没有遭天谴,她遇到了另一个爱她的男人,还生下了一个帅气的儿子,认他乡作故乡,一样生活得很幸福。
可年轻时犯下的错误终究不会放过她,正如她自己预料的那样,三十年过去,当初被抛弃的婴儿长大成人,对她的怨恨也成了三尺之冰。
陈坚的话让杨州不适,可他并没有什么底气去指责,最终只是涩声道:“她是你妈。”
陈坚“哐”地一脚踢在沙发的实木扶手上,锐痛非但没能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让心中咆哮的狮子更加发狂。那狮子拼命拍打着快要散架的牢笼,想要冲出来放肆破坏。
也许整个世界都疯了,也许这只是一场梦,陈坚恍恍惚惚地想,这怎么可能呢,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他的目光扫过杨州,想起他说的“和母亲长得像”,忍不住一阵锥心的痛。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还是他们的母亲……
难以遏制的暴怒从心底升起,可血液已冻成了冰块,两股力量剧烈地碰撞,把胸口挤得发疼。
从没有哪一次的沉默像今天一样,仿佛能撕裂一切。
一旁围观的方行心情十分跌宕,他迟疑着,刚开口说了个“你们”,另外两人便一同望过来,沉重的压迫感使他闭上了嘴巴。
“所以,那个女人抛下我和我爸,又找了一个人结婚,生下了你。”陈坚语调毫无起伏,甚至露出一个笑,“当我和我爸四处逃窜的时候,她在度蜜月。当我和人打架抢食物的时候,你被父母呵护着送去读一年级。”
不,不是这样的。
杨州眼前隔着一层雾,但陈坚讥诮的、憎恶的、不信任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扎进心窝里。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脑海中的噪音愈演愈烈,像一把尖刀在颅骨内刮擦。
陈坚盯着他,忽然冷笑一声,转身朝大门走去。
方行匆忙跟上,室内重又恢复了沉甸甸的宁静。杨州在原地站了一会,迈着僵硬的腿脚走到沙发边上,提线木偶一般跌坐进去。
第三十四章 兄弟(2)
远远的,隔着门缝偷窥的两个机器人对视一眼,对眼下的局面罕见地束手无策。
安德鲁给D3发电磁波:“怎么办?”
“我不知道。”D3试着想了个答案,“先给杨先生一杯热可可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两个机器人来说不过是个巧合,安德鲁甚至算出了事件的概率——虽然极低,但也是可能的。
他们到底是理解不了对于当事人来说,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过了一会,安德鲁按照D3的建议,给杨州端来一杯热可可。他的指令者看起来还算镇定,除了脸色苍白一点,气息紊乱一点之外,没有表露出过分激动的情绪。他甚至还跟安德鲁说了声谢谢。
安德鲁不知该走还是留,于是退到一边,一动不动地垂手站着。
杨州喝了几口热饮,突然问他今天的日期。安德鲁回答了,杨州极轻地“嗯”一声,片刻后,又追问:“真的吗?”
安德鲁捕捉到他的微表情,迟疑了一秒才回答:“真的。”
如果我是人类的话,他想,刚才那一刻一定叫做于心不忍。
杨州一动不动地坐着,两个小时之后,窗外阳光慢慢西斜,一寸寸地挪到他的脚背上。他看了眼手表,突然站起来,“我先上楼了。”
“或许我们应该搬出去。”安德鲁脱口而出,自以为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杨州扭头望向书房那扇厚重的红木门,神色厌厌,最终没有回答。
虽然已经立了春,外面仍旧很冷,气温长期保持在零下。太阳已渐落山,从远处的沙漠吹来一阵寒风,无声地宣告夜晚的来临。
“你别跟着我了。”陈坚停下漫无目的的疾行,转身对方行说。他浑身的戾气已经收敛,眉宇间刻着难以掩饰的倦怠。
方行跟了他一路,对下午发生的事情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但每每想到杨州和陈坚竟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心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这真是命定的机缘,连老天爷都在帮他!陈坚总说他们是兄弟,现在看来,他和杨州才应该被这个词分开!
“去我家吧,外面这么冷。”
陈坚心烦意乱,连说话都嫌浪费力气,耐着性子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不行。”方行罕见地在他面前强硬,“你这样我不放心。”
陈坚很深地皱了下眉,鼻子里发出烦躁的哼声,然后转向方行家的方向,迈开脚步。
他走得很快,内心的焦躁一览无遗。方行体贴地没有开口,默默跟在他身后。
进了家门,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陈坚的脸色柔和了一点,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有了放松的迹象。
“你住那间吧。”方行指着采光和视野最好的客房,“以前你落在这的衣服也都还在。”
陈坚根本无暇注意他话里的细节,点点头进了客房,“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
“你想聊聊吗——”方行尴尬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感到一阵挫败。
卧室里,陈坚拉紧窗帘,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把手臂挡在眼前。这是个防御的姿势,可惜并不能缓解他一丝一毫的痛苦。
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幕,杨州说的那些话,好像慢镜头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杨州怎么会是“那个女人”的儿子?那个生下他却抛弃他的人,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和妻子。
周芸……这个名字和程北冥一样,已经十分遥远了。在小的时候,陈坚也曾像那些矫情又愚蠢的孩子一样,扒着父亲的膝盖问“为什么我没有妈妈”。程北冥——那时候已经改叫陈北民了,总是笃定地告诉他,妈妈只是暂时离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陈坚一开始心怀向往,他还趁父亲熟睡,偷偷打开他手表里珍藏的照片看过那个叫做周芸的女人。在他模糊的概念里,那应该算作漂亮。
等再大一点,长到九岁多,陈坚已经不再相信父亲的谎言了。基地的孩子都成熟的早,既天真又恶毒。有一天一群孩子骂他“婊|子生的”,他气疯了,不要命似的冲上去和对方打架,揍得他们满头是血,自己则断了两根肋骨。
从那以后,陈北民就不再提周芸这个名字了。年复一年的等待也消磨了他的信心,他的性格变得古怪而沉默。但他对儿子依然无微不至,他炖排骨汤给陈坚喝,哄他“吃血补血,吃肉补肉”,还向他许诺:“妈妈不回来没关系,爸爸不会离开你的。”
尽管一年后陈北民也食言了,但陈坚心里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期盼。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下午站在城门口等父亲,一直到太阳下山。后来西蒙博士告诉他“等你爸爸回来,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陈坚这才放弃徒劳的等待。此后他像一株失去庇护的幼苗,在狂风暴雨中迅速成长起来。
后来的一天他仔细收起父亲的所有东西,放进了一个秘密的箱子里。当握住父亲的手表时,他没有再打开看一眼。就在那天他决定要恨那个女人,他甚至不许自己记住她的名字和相貌,他要纯粹地恨她,咒骂她,祈祷她万事不如意。
或许是他怨念太深,命运忍不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十几年后,陈北民没有回来,却来了个杨州,他漂亮又拒人千里,陈坚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吸引,他们互相算计又互相靠近,曾经一起抓捕连环杀手,也一同看日出日落,那些无形中酝酿出的旖旎、暧昧,还没来得及烧成一把燎原的火,如今都荡然无存。
陈坚不愿相信他对“那个女人”的儿子动了心。他麻木地想,或许杨州从某个途径得知了程北冥这个名字,故意设局支开自己。他已经发现了书房的秘密,也许是为了寻找机关……
他要回去!他要戳破他的伎俩,看他露出沮丧又不服输的倔强表情。一定是这样的,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才是真相。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餐厅里的方行匆忙跑出来,温声道:“正要叫你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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