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 (薛直)

明韶显然不愿意离开他，好像沈秋一旦出了卧室门，就会改变自己的立场和看法，再也不会在他身上多看一眼，更不可能回来找他一样，这种恐惧是不理智的，但人无法抗拒不理智的恐惧。

沈秋看得出他很害怕，于是又在他脸上摸了摸：“我保证，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对不对？”

确实。

明韶终于喘了几口气，把脸埋在他怀里：“我相信你。”

这不像是相信的样子，而是逼迫自己相信，强求自己相信。沈秋被他这样子简直催生出抛家舍业和他私奔的勇气，但却知道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他希望父母至少不是特别反对，最好能对明韶保持一点容忍和柔和，就算是个好的开始。

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儿子有个男朋友，那么能进一步接受这个男朋友喜欢打扮成小姑娘吗？沈秋长叹一口气。

他无意批判父母辈的道德观念和婚姻爱情观，毕竟这是和整个社会相匹配的，自成一套规律，打破很难，而且这种希望是一种强求和逼迫，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用力抱了一下明韶，转身出门。

二老还坐在沙发上，严阵以待，看到他出来，沈妈妈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他过来，甚至还警惕的看了一眼关起来的卧室门。

沈秋乖巧的坐下了，试图以诚恳态度获得一点印象分。

沈妈妈很严肃，但仍然放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愿意让明韶听到：“这是怎么回事？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你的男朋友……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性别认知障碍或者其他什么……我搞不清楚的病？”

提到病字，沈秋的表情明显不对了。他还来不及思考一个合适的解释，沈爸爸就接着提问了：“如果这次不是我们突然过来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们？客厅落了灰，你是不是已经和他住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跟家里说这件事还是三个月之前，你不觉得这是有点仓促吗？”

两双不赞成的眼睛严肃的看着沈秋。

沈秋陡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没做作业的时候父母的表情似乎也就跟这差不多了。

他张了张嘴，又在父母面前瑟缩了一下，从头解释：“他……他是生病了，所以……就有这种爱好，我觉得……也还好。我们现在确实住在一起，是不久以前的事，我没有打算瞒着你们，但你们毕竟是我的爸妈，我不想你们生气，或者难过，所以准备慢慢讲的。他人挺好的，很可爱，也很……很值得爱。其实我考虑过带他回去给你们看看，但他对这种事很紧张，所以我只能慢慢说。”

“我是很认真的，我希望和他一起，我也愿意和他一起。我承认是很累，也花费很多精力，但这都是值得的，他也对我很好……爸，妈，”沈秋舔了舔嘴唇：“我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对你们来说也很不好，但现在就是非说不可的时候了，我确信我是爱他的，我想照顾他，也想和他一起过日子……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也好，只当做我的男朋友也好，就……接受这件事。”

沈秋其实思考过许多辞令，但知道这在父母面前根本没有用，他们能够看透一切修饰性辞藻，一眼看出他真正的心情和想法，略过修饰限定和各种遮掩，所以也就不费这个心了。

他知道如果人们能够做到的话，会轻而易举的从明韶的骄矜冷淡多变之中发现这是个多么值得爱的人，但倘若未曾发现，执着于表象，那真的很难说服明韶也可以是个很好的伴侣。

沈妈妈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将主动权暂时交给沈爸爸，沈秋不得不面对父亲严肃沉定的问话：“你说你希望我们接受，那么如果我们不接受的话，你准备怎么办呢？对我们说除非我们接受，否则你就不会把我们当做父母吗？”

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似乎是琼瑶剧里面男主角通常会对父母说的话。“如果您能接受她的话，我和她会一起孝顺爹娘的！”

潜台词大概就是如果不能接受那就鸡飞蛋打吧。

沈秋被自己的联想雷得一激灵，连忙表明心迹：“怎么会，你们永远是我的爸妈。但这件事……我也不能因为你们不能接受，就和他分手。我希望能够对你们证明，他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爱人，也希望能够改变你们的看法。但无论发生什么，我知道你们永远爱我，我也爱你们。”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

沈妈妈沉沉叹了一口气：“儿子，我们当然也爱你，永远爱你。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事，虽然说，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汉服啊什么的，但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自己家的，你明白吗？我们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但做父母的总是很难放任自流，那是不负责任而且很冷漠的。”

“你是我儿子，我们希望你好，希望你幸福快乐。”沈妈妈拍了拍沈秋的腿。

他们仍未开口说明自己接受了，但沈秋知道他们已经很努力，而且至少不是激烈反对，这个开头已经很不错了。他松了一口气，摸摸鼻子，准备站起来：“我知道了，我得做饭了，你们也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

其实他是准备去把明韶叫出来。

然而沈爸爸稍微一用力，按住儿子的腿，示意他看卧室的门：“不急，再坐一会，我们还有些话和你说。”

沈秋莫名其妙的在父亲如常的语调中迟钝的顺着他的眼神去看卧室门。

一线门缝慢慢变得越来越大，明韶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然后探出半个头，被客厅里三个目不转睛的人捕捉了。

第四十一章，如何涌有一个沈秋

明韶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正襟危坐的三个人抓了个正着，脚下一个踉跄，从门里掉出来了。

他还穿着那身女装，温暖的复古深红长裙一直到脚踝，上半身是生成色的衬衫，袖子层层叠叠，还有装饰的蕾丝和充作系带的绸缎，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小斗篷，看上去又精致又可爱又漂亮。

沈妈妈先是在这个怎么看都是个姑娘的男孩子身上扫视，然后和同样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丈夫对视了一眼，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都没有主动说话。

沈秋先站起来，往呆滞在原地，比一个初次见到男朋友家长局促紧张到神经质的女孩好不了多少的明韶那里走去。明韶比女孩子多的东西除了叽叽之外大概就是他的疾病。不过沈秋一向认为这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他还是他。

“我正准备做饭，你要不然过来帮忙？”他尽量平稳且正常的和明韶说话。

明韶吭吭哧哧，表情比害羞更深，大概是畏惧。沈秋知道要是让他现在就和自己的父母进行正常的交流，那恐怕明韶会当场死机，烧坏主板，所以给了个溜走的理由。

二人到冰箱拿出食材，然后择菜洗菜，沈秋淘米，同时状若不经意的把刚才的事简短的说了一遍，安慰明韶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反对。其实明韶应该偷听到了不少，只是沈秋还没有得到父母明确的表态而已。

因此这番安慰收效不大，明韶满脸都写着担忧和“那是他们并不了解我”。

沈秋在心里叹气。

明韶还留在这里而没有慌不择路跳楼逃跑其实挺难得，因为这场面对明韶来说绝对是太可怕了。素未谋面却几乎能够决定他命运的陌生人，沈秋虽然不能真正设身处地的明白到底多可怕，不过普通等级的见家长也已经足够吓人了。

至少沈秋就想象不出他和明韶的父亲和平共处一室讨论他们俩是不是应该在一起这种事。

沈秋把明韶命运之中遭受的磨难都算在这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身上，他知道这个人比世界上任何都没有权力决定明韶的未来。即使沈秋不是合适的那个，决定的人也只应该是明韶才对。

他没能为自己做主的事情太多了。

沈秋在心里叹着气，一片一片剥开白菜的叶子，检查里面有没有泥和虫蛀，这时候他妈妈说话了：“那个……秋秋，你好歹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男朋友呀。”

她和沈秋带着同样的方言语调，不过比沈秋的明显一些，如果不是考虑到她是谁，明韶会觉得这很亲切。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正常的交流了，沈秋算是一个，可沈秋的妈妈不能也迅速的成为另一个。

沈秋也和母亲一样，保持一种轻描淡写，因为惊雷已经早就摊开：“他叫明韶。”

他看了一眼明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恐惧和瑟缩，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你过去陪他们坐坐，说说话之类的建议。

他妈妈确实是个神经强悍的女人，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呢？我看还很年轻的样子，是不是比你小？”

沈秋承担了沟通的桥梁：“是的，他今年才毕业啦，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明韶一把按住了抽油烟机的按键，轰隆隆的风声响起来，谈话被迫中断了。

厨房有一部分是客厅里面看不到的，明韶盯着沈秋看了那么久，当然知道到底是哪里。他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泪眼盈盈，因女装而显得更柔弱：“他们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