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嬷嬷又拿出一张鹅黄的手帕,上面绣了精致灵动的孔雀图,看样子已经反复洗过很多次,颜色褪淡了不少。她自言自语道:“刚才找锦盒我才想起这帕子,是翕儿他娘留下的,晚些时辰我再给他烧去,毕竟是个念想。”
她手微微颤抖,离得桌上的紫晶灯近了,那帕子竟变作黑色,陆晚风瞪大了眼,再看,帕子拿开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他明白过来,原来紫色照耀黄色会变成黑色,那么他在河中掉落紫晶石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就说得通了,缠在孟湄脚下的黑影其实是她的鹅黄衣裳,难怪摸得滑腻,衣料沾了水就是这个手感,水鬼无影无形,定是孟湄在挣脱过程中衣服掉落,让水鬼捡来套在了身上,才有了那日他与秦初寒在船上捉到的穿衣水鬼。
蕙嬷嬷发现他在灯和帕子之间来回看,忙解释道:“先生可是觉着奇怪?我也笑过令仪,可她就是这样,既喜欢黄色又喜欢紫色,偏偏两个合在一起会变样。”
陆晚风弯起嘴角道:“嬷嬷与夙翕的母亲应当是极好的姐妹吧。”
蕙嬷嬷小心翼翼地叠好了帕子,轻轻地抚摸,其上的七彩凤凰正要振翅起飞,却又不舍地回过头来,澄亮的眼睛风情万种,里面流转着悬月的孤冷。
“当年翕儿的母亲与我情同姐妹,我们曾约好攒够了钱一起赎身离开这里……都说青楼女子须得薄情才能苟活,但令仪偏偏是个多情的女子,又遇上了风流的武文飞,花言巧语把令仪骗得好苦!”嬷嬷愤恨道,“我总劝她不要动真感情,我们与武家不是一路人,可她固执地选择相信武文飞,违背妈妈的意思,偷偷生下翕儿,还杀了一个恩客,落得被毒打一顿赶出青楼的下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陆晚风已经差不多知道了结局,贫穷,生病,抚养孩子,等待那个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人来兑现诺言……直到撑不下去,让儿子去认父,结果被孟维桢截了下来,有了之后的一切。
他道:“嬷嬷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年纪大了的人总有些多愁善感,蕙嬷嬷勉强挤出来一个笑:“翕儿把这南馆打理的极好,馆里的人都是真的敬他,如今他走了,能撑一天便是一天罢,老身自知没有几年可活,也就希望这帮可怜的孩子们都能过得好些。”
很快官府来了人,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夙翕借邪物残害城中百姓,所幸得高人相助才让大多数汲州城民幸免于难,但那些变成行尸的百姓却救不回来了,无数条人命都要算在夙翕头上,如今他死了,南馆定是要跟着遭殃。
南馆被气势汹汹地围了起来,陆晚风陪着嬷嬷赶出来,为首的头领十分凶恶,闹得馆里人心惶惶。
很快大门外又走来一个蓝衣人,背上一把碧蓝的仙剑,五官普普通通,许是在人群中看一眼就忘的相貌,但配在一起又格外的和善,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亲和之余又有不容侵犯的威严。
原本气势汹汹的头领见了他,顿时躬身谄媚地贴过去搭话,那人也有礼貌,与头领还礼交谈,不一会儿就被放了进来,身后还跟随着几人。
陆晚风远远地望过去,脸色骤变,陆家人到了,那带头的人是他大哥陆江林!
他立马转身躲到了人群里,秦初寒则神态自若地留在原地。
陆江林显然是奔着秦初寒来的,直直走了过来,眼角带了温和的笑意,说道:“听统领说这里有个雪衣道长,我便马不停蹄过来了,原来是你。”
秦初寒颔首道:“虽知汲州向陆家发了求救信,想不到陆家主会亲自前来。”
“恰有事路过附近,族中来信说汲州有难,我便顺道拐了个弯,还以为来晚,看到你在城中我便放心了。”
秦初寒与他描述了汲州的经过,略去了陆晚风的部分,“河中的水鬼需陆家主带人驱除,城中还有不少患尸毒疫症的百姓,所幸未病发,尚可救治。”
“这些陆家自当尽职尽责,”陆江林淡笑道,“秦兄近期在外游历,可有发现我家那不孝二弟的行踪?”
“没有。”秦初寒淡定地摇头。
陆晚风又往人后缩了缩,心道罪过罪过,就这么把一个老实人拉下水了。
陆江林带了些烦恼,“家母身子越发消弱,真想亲口问问晚风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无奈始终不见他露面……”
秦初寒道:“天网恢恢,定能将真凶捉拿归案。”
陆江林道:“愿真如此。”
两人没再多谈,陆家与官府还要有交涉,尤其是孟家昨日一战后便垮了,仅剩孟夫人和至今未醒的孟家大小姐,孟维桢的尸身还需要打捞,但此前须得将疫症和水鬼的事摆平。
陆晚风找机会从后院翻墙溜出来,还打晕了一个发现异常的士兵。
秦初寒就等在外面,今天封城令解除,他们没再回客栈,而是离开汲州直奔昆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文耽误了,罪过罪过。
☆、第 29 章
两人刚出汲州城,秦初寒便收到了传音灵符发来的凌尚桓音信,道:有事,速归。
于是秦初寒当即决定带着陆晚风回凌家。
西北昆仑神山,又称万山之祖,万神之乡,山体巨大,高耸入云,传闻可上三十六重天,直抵六界大罗天;山中宿有无数上仙大神,其中尤为著名的就是西王母,人首豹身,身旁有两只青鸟侍奉,与东王公分掌男女修仙登引之事,是道教的正神。
凌家仙府就坐落在昆仑山脚的一处要隘,每日卯时敲钟,酉时擂鼓,提醒门生早起晨练、傍晚收操,作息规律,由此得名暮鼓晨钟。其周围数座石峰环绕,终年白雪,心如止水,宁静致远。
陆晚风一直觉得凌家的地理位置是占尽了便宜的,昆仑神山脚下,出门没准就能撞见神仙,时时刻刻吸收天地灵气,修成了仙果,一抬脚,便可登入仙境。
羡慕他们的人不少,但想归想,真来这里定居的人其实不多,寒冷,寂寥,远离尘嚣,说到底就是冷冷清清,想采买些用品都得御剑才下得了山。
再说说那凌家的家规,不自胜骄矜,不妄言谰语,谨言慎行,不形于色,做到淡然自控,才不会暴露破绽。
总的来说昆仑景色峻美,人却无趣得很。
陆晚风沿途都与秦初寒御于一剑之上,抱着剑主的腰可劲揩油,名曰恐高怕摔。
秦初寒一开始还打开他不规矩的手,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们已经连续飞了很久,昆仑雪山进入视线,气温开始下降,很快就要到达。
即使有秦初寒在前面挡去不少寒风,陆晚风脸上还是被吹得发干发痛,一张嘴,就吞了口雪气:“到底是什么事呀?这么着急催你回去。”
“我也不知晓。”
他终于想起来有件事忘了,疑惑道:“对了,那日我才触到黑玉就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
秦初寒道:“黑玉阴邪,你差点就被邪气附身,多亏寂尘大师用镇魔铃把它镇压,才把你救下。”
“那东西呢?被一并带回朝华了?”
“嗯。”
那是寂尘为夙翕偷来的东西,作为罪证,自然是连人带物都收缴了。
既然东西被带去朝华寺了,应当问题不大,有问题湛明大师在,也一定能解决。
只是他心中还有秘密没敢说,黑玉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连晕过去也是因为内心蓦然升起的一股灼热之力冲击了大脑,不停叫嚣着,就好像那东西本来就应该属于他。
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们直直飞到了凌家的大门前,山间云雾缭绕,寒气逼人,白玉雕砌的大门上方方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暮鼓晨钟。门内有一条长长的玉石阶梯,向上延伸到雪雾的尽头。
有几个雪衣弟子从里面迈步出来,个个雪衣如仙,衣带轻飘。为首的是一名女子,相较于身后那几人则活泼灵动许多,雪纹纱衣,梳了一对双平髻,两髻上分别钗了只步摇,随着她小跑的步伐左右晃动轻响,可爱讨巧。
陆晚风瞧见她就有止不住的笑意,许久不见秋雨了,一点没变。
凌秋雨停在了两人跟前,笑道:“初寒哥哥,你回来了!”
秦初寒与她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亲昵而不显唐突,语气也柔和许多:“嗯,师傅急于唤我归来,也不知有何要事。”
凌秋雨不高兴道:“你外出几个月了,好不容易回来,也不先问问我好不好。”
秦初寒道歉道:“是我错了,秋雨近来可好?”
凌秋雨噘嘴道:“不好不好!初寒哥哥你去替我跟爹爹求求情吧,陆江林跟个木头似的,好乏味!可爹非给我安那么个亲事,我不想嫁!”
秦初寒皱眉摇头,在场还有其他子弟,话不可乱说。
凌秋雨虽心有不悦,但还是住了口。
她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问道:“这是你朋友吗?是哪家的?以前还没见你带过朋友回来呢!”
陆晚风礼貌地对她问好:“大小姐,我叫冯皖禄,无属家,民间无名散修士罢了,有幸结识秦道长,得机会拜访暮鼓晨钟,希望没有唐突贵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