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的存在挑战这一切审美标准,但他又具有让人无法否认的美。
《迎春》唱完之后,肖安照例把乐队成员介绍了一遍。键盘叫林霖,是个大波浪长发美女,贝斯只是这个季度和乐队合作,不是固定人员。最后介绍的余江海,虽然他们的观众不太可能不认识他。余江海从一堆电脑仪器之间爬了出来,跑到肖安旁边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谢谢大家能来。”余江海搂着肖安,在他的侧脸颊上亲了一口,药物让他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这位是我们小安。”
观众于是爆发出一阵比刚才更大的呼声。
其实他们的观众并不多,只是酒吧小,被塞得满满的。余江海凑到肖安耳边笑了几声,肖安于是回头看他——那双眼睛让余江海心里抖了抖。那双眼睛让余江海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邀请——可是你不应该相信一个15岁孩子的邀请。肖安现在对他的这些“另眼相看”只是因为他是肖安的“第一任”。等到过几年耳膜因为某种原因解散了,肖安自然会开始他的第二、第三个乐队。到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遇见的人各个都比余江海更加精彩。
余江海平淡无奇。他今年26岁,表面上看就是白白净净一个普通青年,只看外表还真的看不出来是个搞乐队的。
“大海今天唱不唱歌!”
喊这句的是他们挺眼熟的一个面孔,经常来听他们。余江海笑了笑,搂着肖安的手没松。肖安凑到话筒前,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第一首是活跃气氛,海哥照例还是有几句话要说。”
肖安于是往一边挪,拉余江海重新回到话筒前。
余江海点了点头:“其他的话不多说。我看今天好几个朋友都在……我操,凌超也来了?”
台下靠左边的位置,有位年纪看起来和余江海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挥了挥手。从侧面看李凌超长得挺俊朗,可等他一转头,就很容易能看到他另半边脸画了淡妆还戴了个闪亮亮的耳钉。
余江海看到李凌超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之后就嘿嘿笑了。这家伙最不喜欢被关注,下来肯定要骂他。
“现在我们生活这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和耳朵。你还活着,只是因为你不重要。刚才唱那首叫《迎春》。春天可是我们自己迎来的,也只有我们自己能送走。因为春天不会一直是春天,它早晚会变成冬天。”余江海抬起胳膊给大家看了看自己手肘内部的小电极,“疼痛使人销魂。”
台下一阵理解的笑声,还有人也举起了胳膊,示意自己也有。
“销魂”某种程度上讲算是新型毒品,太新了,所以还没被严格禁止。“销魂”用微电流刺激神经的同时往血液里释放定量的特种神经递质。电流使人痛苦,神经递质使人快乐。
“周五三点老地方,自由引导人民。”
余江海说完这句之后,肖安就扫了扫吉他的弦,又开始唱歌了。
雷一达正跟着音乐蹦跶得高兴,他的通讯带突然震了起来。雷一达只勉强给了自己的手背嫌弃的一瞥,看见了常姗焦急的脸。他骂了句脏话,从视乐投影区往外挤。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直白、或是充满象征意义的图像让他头晕想吐,他一直很喜欢耳膜的歌,也喜欢肖安,但不太能接受得了余江海的那一套。
“我只爱你。”一个巨大的人像冲着雷一达跑来,人像在他面前变成了四爪的无人机,“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这句是肖安唱的。肖安前半句是怒吼,后半句是□□,听得雷一达骨头都酥了。视觉投影一下子变成了模糊的白光,贴得很近,让雷一达觉得窒息,意识里是那种被塑料膜捂住整张脸的感觉,“于是你感到安全,被拥抱,安全,停滞并融化在盒子里,多好。”肖安又唱了一句。
雷一达终于挤出了视乐投影区,肖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现实而粗糙,可雷一达反而觉得喜欢。
通讯带上常姗竟然还未挂断,仍在等他。雷一达叹了口气,接了电话,没开视频。
“怎么了?”
“我看通告,有人举报你那个乐队,监查小队去了。”
雷一达松了一口气,后悔自己出来接了这个电话。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没事,他们天天被查,刚才还说了段特别反动的话,演出没几次能平平安安演到最后的。查他们的人都熟了,有时候还要跟着一起去喝酒。”
常姗翻了个白眼:“你不早说。我就是今天正好看见了,还知道你去了,反正我该说的说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行行行,谢谢姗大美女。”
雷一达这边刚把电话挂掉,就觉得背后突然一阵凉意。他回头看到酒吧的门已经打开了,站在外围的几个人发现得早,赶紧往黑暗的地方跑,随时准备找机会溜,看来也是经验丰富。
他进来的时候刷了两遍脸查了半天邀请函,酒吧宣传也是说私密性好,得邀请制,不是被邀请了都进不来。可等监查的人来了,就知道“权限”二字意味着什么。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雷一达叹了口气。
监查小队还是老样子,先是无人机队进场,对着人群进行人脸识别和照相,同时激活通讯带锁,断绝在场人员联系外界求助的机会。然后是五六个监查员进来控制场面,强行结束活动,驱散人群。
监查员配麻痹用的□□,监查队大队长及以上级别配枪。
无人机的扩音器循环播放着叫停活动的通知以及相关条例。
人群都颇为扫兴,甚至有些愤怒。大家不情愿地被监查员依次查验身份之后赶出酒吧,抱怨声不断,对监查员的肢体和语言辱骂也不断。这些人大多被他们无视了,有几个反复吵闹的,被击晕并戴上手脚限动环之后扔在了一边,等着被带走。
演出人员早就溜得不见了踪影。雷一达一直在往房间的阴影里退躲避检查。他知道这种检查只能算是例行任务,监查员们也多少有些应付差事,不会真的非要把整个厅里几百号人查一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躲那几个无人机身上,一路上和其他人有身体擦碰,也都低头道着歉过去了。
他不想引起注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监查员查到他某种程度上的“同行”身份之后对他差别对待。他并没有深究为什么,只是觉得更不希望这些人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他一直快要退到一个包间的门边的时候,直接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雷一达低声骂了句“操”。他出于好奇,尽量小幅度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看见的是李凌超化了妆的那半边脸。
必须要承认,这人的这半边脸很好看。妆在他相当英气的脸上并不突兀,反而只显出一种冷峻的美感。雷一达一下子怀疑自己喜欢的就是这种雌雄不辨的类型。从他看见肖安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跟着了魔一样。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肖安是男是女。
从李凌超的眼神里,雷一达知道这人站在这里不是巧合。他们想到了一起,他们都对局势进行了有效的判断。
因此,雷一达给李凌超递了一个眼神,然后冲旁边的包间歪了歪头。
李凌超则看向了他的右侧,这一小条隐蔽区域的尽头,是一个防火门。
但随即,李凌超又仿佛突然改变了主意,冲雷一达点了点头之后直接侧身开门进了包间。雷一达麻利地跟了上去。
他刚把门关上,就笑了起来。同时他左手甩了两下,打开了通讯带的照明。
李凌超则开始解释。
“是,防火门太远了,还不确定是否能打开。”
雷一达笑着摇了摇头:“监查队进来之前为了方便检查放人,会封住较为明显的其他出口,只留一个来设卡。你和余江海是朋友?”
李凌超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根电子烟,检查了余量之后拨开了电源。
“算是……同仁吧。”
“共事?你跟乐队有关系?”
雷一达说完就觉得自己职业病犯了,习惯性老想从外界获取和筛选信息。
不过李凌超还是回答了他。
“我跟肖安不熟。跟余江海有共同爱好。”
雷一达这次闭了嘴,克制住自己没再去问这个共同爱好是什么。
他想了想,也从兜里摸出来了一盒烟。不过这是盒可燃烟草,如今不可多得的真东西。他让了一根给李凌超,李凌超很惊讶,有些被吓到。
“卧槽,这是?”李凌超想去接,又摆了摆手,“不过还是不了,不……那个,谢谢……”
说话间,外边传来一阵类似警笛的短促声,然后一些人群的嘈杂声。
“应该是人撤了。”雷一达没管那些,还是保持着递烟的姿势,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尽量克制地落在李凌超化了妆的半边脸上,“没事,抽吧,这点烟不至于触发火警。酒吧这种地方的烟雾探测器一般都会被刻意搞搞坏,或者搞得不那么敏感——”
“不是,”李凌超几不可见地退后了一小步,摆了摆手,笑了笑,拒绝的意味却相当干脆,“我不会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