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予在江亦行短暂的清醒后,抱着他不愿放手,就着这个姿势又在床头坐了两天两夜,一直通过那张泛黄的纸和褚安交流。
那天江亦行晕倒之后,直觉他并非胃疼,第一反应就是把那张纸从衣袖里取出来看,上面只有褚安说让他立刻联系自己,他按照褚安说的方式扎破了指尖在纸上写字,等了一整天 终于等到了褚安的回复。
褚安告诉他江亦行没事,即使他看起来痛得快要死过去,晕倒一次、两次甚至一直昏睡,他都不会死。他同时也告诉了沈予全部的真相,包括江亦行本人不知道的部分。
——此时江亦行的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无轮境的。
沈予觉得这种交流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于是问褚安为什么他不能和自己见面说话,褚安那边片刻的沉默后,反问他江亦行是不是给了他什么东西。
他看着自己抱住江亦行交叠在他手臂上的两只手,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江亦行要送自己那串珠子。
他说,我手上有一串珠子。
褚安告诉他,那可能是江亦行为了阻止他再和地府有任何接触,以同样的代价换来的。自己在接到他的信息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在同事的协助下,与他联系上。
现在江亦行已经断了一切的退路,一心要强留他在人间,哪怕是一缕魂魄,哪怕是只有半年的时间。
沈予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写字,紧紧抱着江亦行又哭了出来。
他想,还是不要和这个人谈了,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爱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
就算是他本人,又有什么理由能从江亦行身边把他最爱的人抢走。
这个时候江亦行已经昏睡第四天,到第四天晚上,沈予终于想通,想通了的同时又有点绝望。
他和褚安说,拜托褚安想想办法赶紧把自己“处理掉”,轮回也好灰飞烟灭也罢,总之就是要在江亦行执着的献出生命和他的“生生世世”之前让自己消失,这样干脆利落的斩断这辈子的纠缠不清和无疾而终,下辈子可以继续写两个人的故事,无论是悲是喜,就算是比这辈子更加遗憾的纠缠,但起码能有个相遇,有个开始。
他打算好了,和孟婆通个关系,不喝下最后一碗孟婆汤,下辈子可以尽快的先一步找到江亦行。他也已经想好下辈子怎么比江亦行爱自己更爱他,所以他不能让江亦行就这么消失在无轮境里。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去爱江亦行,让内心更加坚定。
凭什么就只能他一言不发地成全自己,明明自己也爱他,虽然错过了浪费了很长时间,可是能补偿起来总归是好的。
怀里江亦行还在沉睡,沈予试了试想把那串珠子摘下来,反复好几次都没什么用,他越用劲那十几颗珠子就不断收紧,几乎让他以为手腕要被挤压断裂了。
这玩意儿怎么跟褚安的缚灵绳一样。他腹诽。
他同时想,自己必须去一趟地府,褚安告诉他,因为权限问题,现在查下来沈予无法轮回的原因除了命运薄,还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身后事并没有处理好,他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沈予正想办法解开手腕上的珠子,忽而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立刻咬破最后一个皮肤完好的指尖,看着鲜血冒出来,在纸上写字向褚安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写完以后,低头看着结痂的几个指头,亲了亲江亦行紧闭的双眼,轻声对他说:“你用你的时间和身心把我从一个死人变成活人,变成有血有肉的人,尽管是以这么惨痛的代价——
江亦行,我这辈子是无以为报,唯有不停地爱你,生生世世地爱你,我祈求你给我这个机会,不要就这么让我失去你...失去的滋味那么苦,你忍心让我尝这种滋味吗?”
他流着泪吻他,睫毛煽动着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和他变作一个人,和他一起饱受煎熬,和他一起痛死过去。
昏睡至第五天早上,江亦行醒来的时候沈予不在,他四肢还因为体力耗尽而软着,却因为不见沈予想都没有细想掀开被子就下床。脚掌沾地的时候那明显的痛感让他想起了迷雾中满地的荆棘,他一时竟辨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去走了一遭,一时大意跪跌在地上。
他跌倒在地一声闷响,沈予在厨房听到之后扔了手里的筷子就跑回了卧室。
“你醒了!”他冲到床边把江亦行扶起来,“有哪里不舒服吗?——胃还疼吗?”
江亦行摇摇头说不出话,感觉有点恶心。
“我、我给你煮了粥,但是我不太会煮,我给你端过来。”沈予把人扶回床上靠在床头,被子给他拉上来重新盖上,冲他歉意地笑笑:“等下要是实在吃不下,可以让韩晨给你送饭,这几天我都用你的手机跟他们联系,说你病了要休息几天。”
江亦行太想和沈予说话了,奈何嗓子太干讲不出话来,他试着咳了两声,沈予立刻会意,从桌上的保温杯里倒了半杯水给他。
他实在有点渴,仰头喝了一口润在嘴里慢慢咽下去之后感觉好多了。
“好些了吗?”沈予坐在床边给他拍心口,帮他稳定呼吸和心跳节奏。
江亦行的脸还是很白,沈予忍不住想问他痛不痛。
他还想告诉他,自己也很痛——从褚安那里得知他那样偏执近疯狂的决心之后,他也跟着他痛到无以复加。
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再怎么痛也是没有江亦行痛的。这个人独自情深的那十年,这辈子真的没有办法好好弥补了。
江亦行看着沈予,神情由痛苦转向柔和,他动动嘴唇,极小声地努力地说:“你亲亲我,我就好了......”
沈予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弯起嘴角笑了笑,一言不发地低下头轻轻含住他两片薄唇,温柔地与他接吻,一颗心脏贴着他的,片刻后感觉他呼吸不太平稳了才恋恋不舍放开他,将他唇角吞咽不及的津液耐心舔舐,才又覆在他耳边说:“今天开始,我们的心跳是一样的,血液是一样的,爱是一样的,我不准你爱我比我爱你多一点了。”
江亦行抬起手臂去摸他的发梢,想说好,静默片刻还是没舍得说出来。
过了会儿,沈予端着一碗青菜粥坐在床边,小口小口的一边吹冷一边喂江亦行。
吃了几口他终于可以正常的说话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沈予,别担心,我没事。
沈予放下碗,扯了纸巾给他擦擦嘴角,说:“我不担心,你要是死了,咱俩一块儿投胎去,我比你大三岁,我十八岁,在你十五岁的时候暗恋你,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把你追到手。”
他又端起来,舀了一勺吹凉喂给他:“你要是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也在我二十五岁你二十二岁的时候非要和你结婚,暗恋你十年,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向二十五岁的你告白。”
江亦行咽下去之后,笑到:“那我会一边笑你暗恋十年不敢说,一边答应你。”
“好,”沈予低着头,嘴角是比刚刚更为温和的笑意,说:“我也会因为太爱你,为了你付出我的生命。”
江亦行愣了片刻,在他脸颊捏了一把:“瞎说什么。”
沈予没再说话,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洗干净,回到卧室掀开被子钻进去,靠在江亦行的身边,抱着他,看着他发呆。
“怎么了?”
“我有问题想问你。”沈予说。
江亦行往上动了动,沈予拿了个枕头给他塞在腰后,靠在他的心口听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他并没有等江亦行说可以问,自顾自地就问了:
“江总,我的墓地豪华吗?”
江亦行听他半开玩笑的口气,看他一眼,说:“豪华,非常漂亮。”
——他的沈予,真的一点都不会撒谎。
十年不知爱,一朝爱上了也只会把满腔爱意写在脸上说在话里,全是破绽,自己轻易就能重新掌握主动权。
沈予问:“真的吗?周围是不是有大片大片的洋槐,夏天的时候开得清秀又芬芳。”
“嗯,有你喜欢的洋槐,我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就像照顾你一样。”
江亦行的指腹在他唇上摩挲,整个人温柔得一塌糊涂,有点像和煦的春风,也像泠泠的清泉。
沈予又问:“那去我的墓地是不是一路坦途,鸟语花香。”
“是,我拦了周围的杂草,用石块把路铺得很好,行走起来稳稳当当的,一路上我种满了栀子花。”
沈予眼底闪着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骗我了吗,我真的有坟墓吗?”
江亦行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沈予脸上的泪痕都快干了,他抱着他躺下,手臂撑着上半身,一手去拨弄他的头发,然后俯下身亲吻他,舌头勾勒他颤抖的唇瓣,在他上下齿间温柔游走。
“我没有骗你,我心里为你搭建了你爱的王国,把你安葬在那里,无人惊扰。”他说。
沈予这几天眼泪都要哭干了。他本不是脆弱易哭的人,相反活着的时候他粗心却也坚强,从不轻易掉眼泪,因为没有软肋,没有恐惧,也没有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