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看着他离去,终是没忍住,问道:“为何你突然……你怎么会来?”
“想……离开,与你道别。”安藏说完,略顿了会,“你别在意……呵,我想,你也是不会在意的……”
门,“咿呀”着叫了一声,而安藏却未说一词,黑白无常拿着锁链,却并不敢真的将他缚住,容与身子微动,终究没有追上去。
心中,明明沉了许多,为何感觉空落落的?
安藏悄然离去,身旁还跟着修法师,不,应该说是阎罗修,脱了修法师的身子,走出本相,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也记起了云极。
地府入口,云极追了上来。
“阎罗大人,紫薇大帝说,那位女子为强留您于世,毁人性命,违拗天道,须即刻带回去受刑。”
“我之过错,为何要归咎于一女子?我跟你们回去,莫要再为难于她。”
“这……紫薇大帝怕是不允。”
“地府,已是他的天下,再没我说话的份了吗?”
“不敢,小的知道了。”
“修哥哥,我不怕……”云极拉住他,不让他走,“不过是十八层地狱,你可以待在那地方,我也可以……寒冰、烈火、孤独、黑暗、无间地狱,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于彼归国,汝可有归处?于彼归途,汝可知来处?血池地狱,寒冰地狱,烈火地狱,孤独地狱,黑暗地狱,无间地狱,凡此十八种,每深一层,苦增二十倍,鸿蒙至今,无人能捱过!烈焰云极,我不愿你试,也不许你试!这是阎王天子的命令,也是我最后的恳求。我跟你们回去,从此,安心做我的阎王天子,世间从此再无云修,只有地府中的阎罗修。
烈云极取下银长盘纹步摇,走进佛堂,靠着那金镀的佛像,轻柔地抚摸着上面的长盘纹,眼神空洞,只是毫无知觉地泣着泪,青灯古佛,长眠于天亮。
一袭红衣委地,黑发如瀑,枕落佛边,清泪洒落,却是无人抚拭。
翌日,宽阔的佛堂里,只有森严庄重的佛像,可那打扫的小沙弥,却发现阎罗天子金身像旁,从那泥砖里,开出朵朵鲜艳的红花来,他请来住持,住持看着那佛像,竟然落下一滴泪来,他只轻轻叹气,教沙弥不用管,果然没几日,这些花儿都兀自消散了。
阎罗修走在黄泉归路上,见黄泉落处黄泉河岸,开了满满一片红色艳丽的花儿,黑白无常道:“阎罗殿下,这些花生得过于突然妖异,可要除了?”
一阵杀意向他们看来,黑白无常忙道:“不过是花儿,您喜欢便留着。我们……我们不过随口一问。”
阎罗修看着满目荼蘼,黄泉落花,金佛滴泪,彼岸难行,地狱寂寞,你要跟着便跟着罢,吾心安处,有汝便可。
八百里黄泉落,不再枯黄一片,了无生趣,隔着一条黄泉河,阎罗天子每日都会遥望彼处,却从不近身亲近那花儿。冥界唤那花儿为彼岸花,也有人称曼珠沙华,传说它开过的地方,总有人能听见步摇晃动的声音,而它飘散的花瓣上,隐隐透着盘长纹样。
从此,盘长纹为佛教“八宝”。其图案盘曲相接,无头无尾,无休无止,喻意长久。
第67章 初雪
时间飞转,春月难得的,冬日里下了一场雪,雪若柳絮,大团大团的,飘落在各地。
容与醒得很早,晨光熹微,打开窗,就可以看见满目雪白,开窗那一刻,他听到了隔壁开窗的“咿呀”声,他转过头去,颜安藏也扭头看他。门前的青石子路上,有雪落的声音,容与神色淡然,眉眼精致,披着一身天蓝色锦袍,身后是澄明的天空和白雪,颜安藏痴痴地看着他向自己点头致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安藏,安藏……”容与见他呆了许久,以为他魔怔了,走出门,走到窗棱前,轻轻往前探着身子,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面容,颜安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捏了捏容与的脸蛋,“冰凉冰凉的,应该是梦……”他似乎很是安心地一笑,轻轻揽过容与的脖子,抱住了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啜泣起来。容与任由他动作,感受着来自他的温度,渐渐温暖了自己素来冰冷的身子,缓缓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发。他记得以前阿娘哭泣时,阿爹是这样安慰她的。
看惯了谈笑风生的颜安藏,冷静杀敌的颜安藏,疯魔痴狂的颜安藏,容与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可怜的颜安藏,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终于忍不住哭了吗?如果你想哭,那便哭罢,这里的雪没有那么冷,这里的人也很好,这里的你,如果不开心,那就哭罢。容与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颜安藏的事情,也有很多话想说,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摸着他的发,听着他这隐忍了许久的啜泣。
雪安静地下着,容与站在屋檐下,露在外面的锦袍上很快覆上了一层雪,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泪濡湿了容与的前襟,颜安藏闻着熟悉的芝兰香气,不知过了多久才清醒过来,仰起头看着容与,面上还挂着泪珠,乖乖的,不说话,就像是一只刚哭完的红眼小兔子。容与记得,以前阿娘哭的时候,阿爹总是会很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可是自己的手太冰了,他怕冻坏了眼前的这只兔子。眼前的人儿,是如此惹人心疼与怜爱。
美人如兰,气息幽幽,颜安藏睁大眼睛,感受到面上轻软的碰触,容与替他吻去了面上的泪痕,只是轻轻一碰,却在他的心海处激起千万层浪花。
可是容与未经过□□,对人界的规范习俗知道得也并不多,他并不知道这个吻代表着什么,只是他想这么做——不想让他继续哭泣,便吻了上去。
唇已离面,芝兰香气还留存着,颜安藏的脸突然红得像初升的朝阳,连脖子处都是红透了,连同他的脚踝,都有点烫烫的。
容与很是奇怪地看着他,微微眨下眼睛,颜安藏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凝住呼吸,身子有前倾的趋势,可很快便侧过头去,“容、容容,外面太冷了,你先进屋罢。”
容与以为他是让自己进来,便转身准备进去,可他一转头,颜安藏便将窗户和门都关了,他站在门口,顿了顿,颜安藏从未如此失礼过,今日是怎么了,先是发痴又是失措,宛如一个……他想起顾陶在天宫时以前说过的话:“这些情窦初开的仙官们,真是单纯又可爱。”此情此景,他觉着颜安藏的反应也挺像那些仙官的,可细细一想,自己也并未作甚么事情,哪里就惹得他如此了呢?他这人从不纠结,想不出便回自个儿的屋去了。
而屋内的颜安藏,见他走了,才敢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又很快合上。不远处的一个雪人突然抖擞掉身上的雪,原来是行逍遥,昨日吃了酒,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休息了,谁料子夜下起雪,他懒得挪动,便以内功御寒,本来想着坐两个时辰便回去的,却瞧见这样一出,便忍住不动,憋住笑意,从头看到了尾。颜安藏与容与的修为在他之上,若论攻击他比不过他们,可他常年去食园偷东西吃,又要在君伫眼皮子底下逃课,便将这收敛气息的龟息功修炼到一绝,只要他心定,又加上遮蔽环境好,就连君伫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发现他。行逍遥走远了些,找个僻静的地方狂笑,“这俩呆子,一个欢喜对方又不说,一个单纯得紧,不知情爱为何物,却总要做些拨人心弦的事情,日后可有好戏看了!食园今日应该是有盐酥鸡罢,再去寻几坛雪里红……”他这人向来没心没肺,自在得很,乐完了便要好吃好喝,只惦记着这凡世美食,从不操心別的事情。
容与睁眼,打开窗,外面果然下雪了,只是颜安藏不在身旁。
春月之上,雪色流散,而春月山脚,也是下了雪。
顾陶一早便听到细碎的敲门声,“阿陶阿陶!”那声音有些急促,是雪清洛的声音,她打开门,看见她穿了一件厚厚的雪青色斗篷,面颊冻得微红,“阿陶,你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她手里捧着一个雪团子,将它捧给顾陶看,“雪有什么稀奇的……”她刚刚想这么说,可难得看见雪清洛如此活泼高兴,便拉她进来,掩好门,不让风雪吹了进来。“你没看过雪吗?”本是很随意的一句问话,雪清洛却很认真地摇摇头,“有记忆起,便再没看过了。”
“可是盛京应该是会下雪的啊!”雪清洛听了这话,低下头去。顾陶见她这副模样,应该是很小便被卖进青楼了,常年被关在一个地方,白天不许出去,晚上又要接客,竟然连雪也难得一见,倒辜负了她这名字!
顾陶快速收拾好,拉起雪清洛的手,“走,我们去院子里看雪。”雪清洛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地点点头。
一开门,颜曜灵便过来了,她拿着两坛酒,道:“出来时多带了些,正巧今儿个下雪,便给你们罢!”她将酒送到顾陶怀里,便转身回去,“颜曜灵,你、你与我们一同去听雪亭赏雪罢!”雪清洛喊住她,顾陶奇怪了,雪清洛根颜曜灵并不熟络,此番邀请她赏雪,她应该不会答应罢?
“咳咳,看你们两人也是无趣,我便陪你们风雅一会罢!”她拿过酒,自个儿往听雪亭去了。雪清洛与顾陶相视一笑,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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