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伫原以为,太息不知道的,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如此狠心,断了自己的念想。因为他们,都是执念深到如此地步的人,至少,他以为彼此还会有一些体谅。可终究,太息还是说穿了,说穿了他久埋心中、以为不得见天日的卑微心思。
清清楚楚的一番话,太息在他与君伫之间,划开一条分明的界线,而君伫,即便越得过,也不能够越过。
待他反应过来,太息已经离开了,他的手中,只有一枚冰凉的、却又微微带着他体温的冰魂玉。
“师父,他,不会回来了吧?”须长风见君伫神色哀伤,目光空洞,很是不忍,但他想,太息应该是决心断了师父的念想,好不再耽误他罢?即使不忍,他也得帮师父断上一断。
“我不知道。”
“若是他一千年不回来呢?”
“我便候上他一千年。”
“若是他千万年不回来呢?”
“我还是在这儿候着他。”
“若……”须长风看着师父倚门的孤清身影,似乎被抽掉了主心骨,很是无助,只有一双修长如竹的手,骨节分明,紧紧抓住门框——似乎那是一个人的怀抱,或者双手,此时于他而言,唯一微薄的依靠。而他,却要来断送掐断他余生,或许是唯一的依靠,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看着师父此时的模样,他突然醒悟,无怪师父看到自己时,便立即将自己带回了春月,那时的自己,没了子寻,怕也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无助模样罢?师父不愿这世间再多一个伤心人,也从不逼他忘记自己心中所执,自己以为是为师父好,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毁了别人的执念呢?
“长风,你说,我是不是很没胆,都不敢说出一句挽留的话……”君伫的声音里,压抑着啜泣。
“不,师父,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束缚他,即便知道他所找寻的,或许无望,也不肯,也不肯……”说到此处,须长风一七尺男儿,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他从不知道,平日里冷面的师父,会珍惜爱护一个人到如此地步。为了他的执念,将自己的执念,藏了千年。用自己的所有,去守护一个人,只求他生而欢喜,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不需要一点点对方的回应与欢喜啊!
“师父……”须长风呼唤道,这声音穿过冰雪,穿过门框,穿过春月,唤醒了君伫千年前的零星记忆……
“我突然……想有一个名字了。”少年道。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要名字吗?有了名字,便有了束缚,有了牵挂……”
“我想,很想要一个名字。或许这样,你回来时,就可以很轻易地知道我了。”
太息伫立良久,道:“我捡到你时,你的身上有一枚刻了‘君’字的玉佩,想必那是你的本姓。只是我寻遍人间,却没有你家人的半分消息。名字,你自己来取罢!”
少年温润一笑,“好。”他知道他不会给他一个名字,因为那样,太息就必须对他负责,名字不仅是一个象征,也是一个承诺,承诺他一定会回来。可他知道,太息不愿意作出这样的承诺,或许他已经知道,瑶华是永远寻不回的了,所以“回来”这样渺无希望的虚空承诺,他不肯作出,不愿意耽误旁人,不愿意教旁人为他徒增烦恼。
“便叫‘伫’罢,君伫。”
太息看了他一眼,“这个名字……你还是换个旁的罢!”
“便是这个了,我叫君伫,你记住了。”君伫向他拜了三拜,摔碎了襁褓中带来的玉佩,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君伫吗?你的执念,已经深到如此地步了……”太息苦笑着摇头,“可我们……我们的执念,不都是如此吗?”
第69章 地府
月行欢从云极和云修身上取下冰魄玉和血魄,用天池的洗濯水洗净上面的浊气,用了好几个月,之后匆匆赶去春月,交给君伫,君伫迟疑下,还是给太息用了,紫薇大帝借他红莲业火烧之,果然不出半日,太息便醒了,他本来皱纹满布的脸,此时竟然如少年一般,风姿清逸,蓝眸冰寒,只是头发还是银色的,恍如银河一般美丽。
“你是……”太息看了眼欣喜的君伫,又瞧见一旁的月行欢,似乎想起了甚么。
“昆仑神大人,我是月落,请您告诉我,曦和的下落!”月行欢不想废话。
“曦和?”太息紧皱眉头,看了眼君伫,君伫很适时地退下。
“你真想知道?”
“是的,请您告诉我。”
“曦和,非神非妖非人。当年,小女九歌适逢情劫,我不愿她遭受此罪,便让她沉睡了几百年,又便央了天帝做个替她受劫的人偶,这人偶,便是曦和。”
“人偶?若是人偶我如何会认不出,我也是女娲一族的。”月行欢情急之下,交代了自己的身世。
“女娲造人之术,只传嫡系子孙,你虽有捻金线,可操控人的行动,却没有这造人的本事。”
“天帝……那她现在在何处?”
“人偶寿命,连凡人也不及,又不在轮回之列,你当知道,她死后,再没有痕迹流于这世间。”
“甚么?!”月行欢寻觅良久,等待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一时恍如给雷劈中一样。
“对不起。”昆仑神竟对一个小辈致歉,可见他心中着实有愧。
“哈哈哈哈哈……究竟是我没有珍惜她,害了她……”月行欢仰天大笑出门去,却不知该往何处,月宫冷清,人世流离,天界虚伪,地府黑暗,这世界,他该去往何处?
君伫从床上起身,站在门口,看着春月河山。
“师父……”君伫见月行欢走了,这才进来。
“徒儿啊,师父要走了。”太息一醒就要走,君伫道:“师父,可……以多留几天吗?”
月行欢临走前,遇到了发呆的容与,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哀愁之色,不过过了这些月,新的心脏也应该与他的身体融合好,他该是可以像人类一般随喜哀乐了。
“少司月请留步!”容与知道月行欢一定知道安藏布阵究竟是为了甚么。
“请你告诉我,安藏他到底是为了何人才以千百万人的性命为祭,徒生杀戮?”
“为了何人?”月行欢冷笑一声,安藏啊,你便这般为他着想,他却甚么也不知,甚么也不能为你做,你当真是“舍己为人”啊!我偏不让你如愿!
“你近来,可发觉自己身上有何变化?”月行欢问道。
“身子似乎沉了些。”
“你没发觉自己已经能够辨识五味、懂得哀乐了吗?”
“这……”
“沉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你真身是与昆仑同寿的冰龙,只是生来无心,不懂情爱,为你这等灵物造一颗心,要耗费千万年的功夫。虽然办法是毒了些,可那些被他用来祭阵的人,他都给他们寻了个好的转世。”
“可是他毕竟伤了……那么多人。”
“人类算甚么?你可知他为了赎罪,现在在何处?”
“应该是回地府做他的地藏如来了罢?”
“呵,是啊,被关在最是冷恶的十九层地狱里的地藏,真是风光呢!”
“甚么?他在十九层……地狱?”十八层地狱已是极为酷烈,十九层地狱那是用来关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的恶灵的啊!
“我只说一句,他犯的错,是咎由自取,而你,凭着这‘不懂情爱’的由头,又犯了甚么罪呢?”月行欢说完,化为一道金光消失,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踪影。
容与像个木头似的杵着。
“容容,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是啊,从前所见,皆为冷冷白雪,如今瞧见了这些热闹的烟花,还有俗世的烟火气,才感觉自己真正活着。”
“你有甚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想要?我想要甚么?容与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甚么,虽然,他也确实无甚想要的,但这样郑重又在意他想要的颜安蔵,这样一个在此时此刻只在乎他想要的人,眸子里满是小心、呵护,还有甚么?那眼里还有的更多的情绪,他看不分明。
“若是……”颜安蔵欲言又止,容与看着他,“若是,叫你在神与人之间选一个,你想做什么?”
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容与看着满目繁华,烟花璀璨,车水马龙,沉思良久:“生来为神,守护人类便是我的责任,我从不去想你说的问题。”
颜安蔵眼里有光黯淡了下去,“只是,若我真的可以选择,我想要好好活着。和你,一起。”烟花齐放,声势浩大,璀璨夺目,最后的“和你一起”,淹没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容与说得极小声,颜安藏只看到他的唇,一张一合,却没听清他最后究竟说了什么。
“你知道,我向来是个寡淡无聊的人——”
“我寡淡,我无聊!”
“我还一向冷心冷意——”
“我冷心,我绝情!”
“我还特别没有情趣——”
“我、我没有情趣!”
从前之事,历历在目,只是今日,自己有心之后,才能稍懂其中意味。
“哥哥,你要去何处?”顾陶从一旁出来,拉住他,见他灵气大涨,难道说,他的神体已经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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