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席林走了过来,他的外袍已经脱了,下午没有他的戏份,不着急吃饭,看样子是要回化妆室拆掉头套。
宁杭看到他时,他的视线也扫了过来。于是他脚下的步伐也改变了方向,宁杭停下了筷子,不解地盯着他。
喻席林一偏头,说:“那边说。”
为了躲开人群,他们只能在太阳底下聊天。
影城远离都市,空气好,紫外线也更猛。宁杭被照得皱紧了眉头,刚才那一头冷汗很快变成了热汗。
“是葛新泽干的吗?”喻席林开门见山地问。
宁杭一愣,移开了目光,说:“不用喻总担心,我能解决。”
“啧,”喻席林有点不耐烦,说:“别乱来。有事来找我。”
“好的。”宁杭说,“喻总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接着吃饭了,一会儿我还有一场和女主的戏。”
他话音刚落,副导演已经让人来找他。他只得匆匆擦干头上的汗,补补妆,再回到摄像头下。
失散多年的姐弟重逢固然开心,但想到现下二人的处境和未来,秦望觉得没脸和姐姐相认,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是那个下令灭门的人家里的奴才。
“听说,大人是秦尚书的遗孤秦望?”何夕试探地问。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秦望,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变化。
但这种深究对于在宫廷中久经沙场的秦望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他本就是白净少年,再加上一副低眉敛气的好脾气,说起话来不急不缓,两句就把太极打了回去:“何姑娘折煞小人了。既入了宫门,哪还有什么遗孤不遗孤的。您出来的时间长了,恐怕雍王会担心。我带您回去吧。”
“大人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大人可是忘了作为秦家小少爷的时光,忘了父母和姐姐?”何夕说。
秦望沉默了片刻,忽然跪下说:“小人确实是前朝余孽秦家的一小童,当年秦家被抄,无论主子仆人都入了大狱,男的杀头,女的充官妓。至于您说的小少爷,他同我一起入大狱,小姐被押走后他高烧不止,没几天就走了。我听狱卒说秦家的主子还有一丝活路,奴才们肯定要杀头,就冒充了小少爷送进宫中。若您是秦家旧友,还请宽恕小人。”
“你说什么?”
“小人说,秦望已经死了。”
“不是,最开始那句。余孽,你竟然把秦家当作余孽。”
秦望无言。
“好,好!秦望已经死了,六岁时便死了。公公,我要回水榭了,带路吧。”
秦望从地上起来,弓着身子走在前面,通红的眼圈裹住了满目泪水。
卡!一次过!
宁杭还沉浸在角色里,抬手擦眼泪都是用袖口轻沾,女主易舒兰过来搂他肩膀夸他演得好,他才听到周围人的赞赏。
天色暗了,不远处五千瓦的大灯照得他睁不开眼,若隐若现的身影在灯前鼓掌。
那一刻,他决定等他老了,他就去演戏剧。
易舒兰后面还有任务,他跟工作人道了谢,就去卸妆了。
第一天就得到了专业上的认可,暗暗的紧张和不安随着厚重的头套一起摘下了。
“拍完啦?”
化妆间门口,陈杰舟一身休闲装,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朝他微笑。
“舟哥,你也拍完了?”他立刻就要站起来。
“诶,别动!”化妆师架着胳膊跟着他举了起来,宁杭只得乖乖坐了回去。
“你别激动,我就来看看。你不会是我粉丝吧?”陈杰舟说。
宁杭笑了笑没吱声,心说我又不是小姑娘。
陈杰舟站在边上玩了会儿手机,又掏出兜里的电子烟猛嘬两口,化妆间里很快充满了淡淡的葡萄味。他左看看右瞧瞧,转身去了道具组。
等宁杭洗了脸,换完衣服,陈杰舟才重新出现。
“完事啦?旁边有家面馆,他们都不想去,你陪我吃点去?”陈杰舟问。
宁杭受宠若惊地说好,跟着他出了影城。陈杰舟借来助理的车带他,开了十分多钟,就到了传说中“没人想陪陈杰舟去”的面馆。
两人点了两碗朴实无华的面,又要了两盘牛肉。宁杭大口吃着,觉得特别顺口。
陈杰舟给自己要了两瓶啤酒,面不急吃,笑道:“饿了吧?”
宁杭狂点头,真心实意地觉得陈杰舟是真细心。
他又要了一盘烧麦,等面前的盘子都空了,他擦擦嘴等陈杰舟吃完说事。
陈杰舟比他大三岁,早多少年前就是流量界的扛把子,就算剧组里恨不得跟在他身前身后拍照的工作人员就不知多少。他就算再热心,也不可能这么对待一个刚见面的新演员。
这里面肯定有事。
陈杰舟把牛肉吃净,还剩半碗面就擦手宣布结束战斗。
宁杭静静地的望着他,看得陈杰舟不明所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愣着,走吧,还想帮老板刷碗啊?”
“咱回去了?”
“回去什么,去下一个地。”
“下一个?”宁杭忽然有点警惕。
“对啊,你不想去?我可不单独送你回去,这荒郊野外的,你自己想办法啊?”陈杰舟笑问,拒绝和命令的话在他说来也显得非常亲切。
我可以打车。宁杭暗自腹诽,但还是上了他的车。
高速上的车不多,一路开进市里,两边重现繁华。
宁杭忍不住又问:“舟哥,咱这是去哪?”
“带你去见识见识啊。你是新人嘛。”陈杰舟说。
“见识什么?这次组里的新人也不光我一个啊……”宁杭说。
“喜欢你呗。”陈杰舟目不斜视地说。
宁杭一愣,刚才陈杰舟说了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但是他不敢再问。
下一个路口陈杰舟转弯减速了,这条路口的尽头就是有名的大酒店。要去哪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娱乐圈影视圈里的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客观来说他到底是男的,比女演员安全多了,只要抵住诱惑,在关键时刻该说不就说不,问题应该不大。
可现在看来,他这被糖衣炮弹一打,就闭着眼睛上了贼船!
他就说,陈杰舟找他不会没事,八成也不会是小事。可人家笑脸相迎,他总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麻烦又不是想躲就能躲的。要是怯了、怕了或是处事太愣了,又容易弄成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局面。
但是到了现在这地步,他只得出四字真言的经验教训——防不胜防。
“舟、舟哥,我觉得胃口有点不舒服,可能刚才吃得太多了。能麻烦你把我放下吗,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宁杭说。
“别呀,你是我带出来的,哪能把你放这不管。前面就到了,再忍忍。”陈杰舟说。
这是逼他撕破脸啊!他眼前已经出现被雪藏、被排挤、被迫转业的昏暗未来幻影了。
宁杭手心全是冷汗,最后挣扎道:“没事,我自己能……”
车已经停了,目的地到了。
宁杭这下不光手,心也凉了一半。
“下车吧。”陈杰舟说。
宁杭木然地转过头,有人正站在车窗外看着他。
从做噩梦以来,他就从没这么希望过看到这张扑克脸。
结果陈杰舟的做法大出他的意料。
陈杰舟只是放下车窗,隔着副驾驶低下头对他说:“人给你送到了,我先回去了。哦对了,他刚说胃口不舒服。”
喻席林微微颔首,“麻烦了。”
“客气。”陈杰舟一转方向盘,在马路对面潇洒地朝他们挥挥手,绝尘而去。
徒留宁杭站在马路边上纳闷,这到底是个怎么关系?其实他是被送来给喻席林的?不对,是不是喻席林要陈杰舟送他来的?
“吃饭了吗?”喻席林问。
“肯定是……啊什么,吃、吃了。”宁杭说。
“那上去吧。”喻席林转身走在前面。
宁杭抬头一看,面前的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酒店,而是市中心医院。
“医院?”
他仰着脖子纳闷的功夫,喻席林已经挂好了外科和内科的主任号,催促道:“先去打破伤风。”
宁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心里忽然有点感动,他竟然还真记着这件事了。
难道他其实对维度缝隙中的事有记忆?
第19章 FW-Action-3
宁杭被按在床上,扒了裤子打针。喻席林就在旁边看着。
等大夫给他摁上棉签,去另一间诊室了,他才开口:“让你有事找我,你以为是敷衍你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
喻席林两手相扣,拇指绕来绕去,半晌说:“葛新泽背景不简单,你……尽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这话听得宁杭有点冒火,难道是他欺负姓葛的了,现在光着屁股挨针头的还不是他自己,他还要怎么不跟他一般见识?要打左脸连右脸一块儿伸过去吗?
宁杭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喻总放心,我有分寸。”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教训你,这件事其实有我的责任,他对你的敌意是因为我。”喻席林说。
什么?宁杭有种拿错剧本的感觉。
“你从礼堂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落选了。但我去找了导演,和他沟通后,又推荐你加入。你是凭实力得到的这个角色,但是有些人可能不这么认为。”喻席林进一步解释道。
什么!宁杭气得直起上半身,连屁股疼也顾不上了,险些一巴掌拍在床边。
他气的是喻席林,这明明是他公报私仇之后良心过不去了,竟然把自己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老子可不就是凭实力得到的角色!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