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濯没奈何,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它的爪子一只只□□,拢在手心里,端在胸前,用袖子遮住了,才推门出去。
就这一会儿工夫,楼下的竞拍便已尘埃落定。台上换了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少年,沈清濯四处望了眼,没看见方才的魁首,抬手挥了挥。
立刻便有尚未觅得金主的男孩儿凑过来:“我来服侍公子罢?”
沈清濯问:“方才那魁首跟了谁?”
男孩儿道:“温晟温将军。”
沈清濯眉梢微动,接着问:“在哪间房?”
男孩儿有些警觉,软着声音撒娇:“公子问这做什么?让我来服侍公子嘛……”
他柔若无骨的手就要攀上沈清濯的肩膀,沈清濯手一抬隔开,顺势将一枚足两的金子悄无声息地塞进他的手心,面色淡淡地看着他。
男孩儿神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将金块拢进怀里,借袖子挡着悄悄一指,嘴上仍旧娇嗔:“哎呀,公子若想要人服侍,记得找我呀……”
男孩儿继续去寻找别的客人了,沈清濯施了个障眼法,站在男孩儿所指的房门外侧耳细听。
屋子里,少年先将琵琶珍惜地放回架子上,才挽了挽薄纱般的衣袖,修长手指灵活地翻开案几上的酒杯,一边斟酒一边偷看对面。
据说是刚从边疆回来的男人懒洋洋地支着条腿,姿态随意,胸前衣襟半开,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胸膛,有几道蜈蚣似的疤痕攀附其上,狰狞可怕。
他闲闲散散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扇,察觉到少年悄咪咪偷看的目光,不由哂笑一声:“大大方方地看嘛,爷又不会吃人。”
少年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他今年不过十五岁,纵画着妩媚浓妆,面相上仍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稚气。按照规矩,他此时应该依偎在男人身边,极尽讨好之事,好为南风馆留下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
于是温晟垂着眼睫,懒散地一接一抛着精致的玉扇,等了又等,没等到温香软玉,只等到满室寂静。
他一抬眼,少年挺直着腰,端正跪坐,微微抿着唇,看起来比他这刚从厮杀场上回来的将军还要严肃。
温晟寻思着他怕是进了个假的南风馆吧——几年没回京城,什么时候风月场所里的人都这么正经了?
他接住玉扇,往酒杯上一点,下巴一抬,问:“呆坐着干什么呢?不晓得过来喂爷喝酒吗?”
少年迟疑了片刻,顺从地坐过来,端起酒杯送他唇边,姿势之标准,甚至可当成孝顺小儿喂父吃药的模板。
温晟:“………………”
酒味很淡,入喉甜腻。在边疆喝惯了烧喉烈酒的温晟皱眉,推开了酒杯,正想说什么,忽然瞥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话到嘴边又换了句:“穿这么少,不冷吗?”
第8章 琵琶曲3
南风馆一直供着几位专司衣着搭配的女师傅,她们在风月场里爬滚打磨了许多年,对如何抓住客人眼球深有研究。
她们最擅长将纯真的少年包装成妩媚的形象,因为这样的反差带来的效果往往要比单独的纯真和单独的妩媚更疯狂。
一般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然而温晟不是个普通男人,他的心在大漠的风沙里被磨练的笔直笔直,坚硬如钢铁。
“好好一张清秀小脸抹得花里花哨的,京城的那群破烂公子哥们的审美一如既往的破烂。”他捏着少年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阵,收回手时还嫌弃地甩了甩沾在指尖的脂粉,“把脸洗了,衣服换了——天凉,穿暖和点。”
第一次被这样嫌弃。
少年呆了一瞬,没有反驳,顺从转入屏风内,就着一盆冷水匆匆洗干净脸,换衣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他专门见客人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薄薄透透的……
想了想,他换了白色里衣,披上件水红色的外袍。这是他平时自个儿在屋里时的穿着,看着暖和是暖和了,就是比较素净。
他担心温晟久等会生气,不及多思考,便从屏风后转出来。
南风馆在饮食通常都控制的很紧,决不允许男孩们吃太饱以至腰间长赘肉。长久处于饥饿状态的少年面容清秀,唇色有些苍白,身形瘦削,那细腰不盈一握惹人怜惜。
他有些局促地站着。
温晟把玩着玉扇的手一顿,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几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招了招手,让少年在身边坐下,问:“你今晚的琵琶弹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大概是觉得温晟和以往的客人都不一样,夸他的琵琶时更显真心实意。少年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叫声声。十五岁。”
他在南风馆里的名字是小怜儿,声声是他给自己取的小名,取自“弦弦掩抑声声思”,平时从未曾和别人提过,此刻竟神使鬼差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
“声声……”温晟咀嚼着这个名字,笑了起来,“还真巧。”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不如这样,我比你大了一轮有余,不如你喊我一声义父罢?”
……
门外,沈清濯默默转身。
他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这是一个短暂而微小的王朝,微小到正经的史书上甚至没有它的记载,而他刚好看过一段野史传记。
写得便是里头这位将军,温晟。
为国远赴边疆征战数年,因被君王猜忌召回了京城,回城当天去南风馆点了魁首,要认干儿子。
这大概是沈清濯见过最思维清奇的将军了。去风月场所里不寻欢作乐,反倒要认干儿子——这是个什么魔鬼qing趣。
当然那位小怜儿魁首并不同意这个荒诞的主意,他以“不可堕将军威名”为由拒绝了一位钢铁直男干爹,然后成功收获了一位霸道将军知音。
再后来就是大段大段的不和谐剧情,其作者笔力不够深厚,其文笔描写之粗糙浮夸,当时就被沈清濯不忍直视地丑拒了。
再再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他仔细回想片刻,想起来了。
自从温晟被召回京都后,隔壁小国没了威胁,开始大力操练军队,屡屡骚扰边疆城镇,百姓们苦不堪言,开始对召走将军的王上产生怨言。
王上是个没本事又偏爱听别人夸自己的王上,听见百姓们因为温晟而骂他,心里一个不痛快,就下旨让温晟重返边疆,然后在半路就让人给了他穿心一刀。
温晟死后,隔壁小国再无忌惮,正式进犯,没多久就打下了过半城池。
而与此同时,那位昏庸的王上还一无所知在寿宴上酣饮美酒醉听琵琶呢——昔日南风馆的头牌、温晟养了几年的美人儿,自请在寿宴为他奏乐,他自觉终于压了温晟一头,心里正美得没边。
昔日的头牌小怜儿,如今温晟的未亡人声声,在昏君的寿宴,用琵琶奏了人生中最后一曲,曲终后以献酒为由接近了昏君,砸碎了琵琶,用碎片狠狠地替昏君喉咙开了个洞。
最终数剑穿心而死。
沈清濯想起这个结局,不由唏嘘了三秒,然后释放出一丝头发丝那么细的灵力,开始篡改阵法——照残魂所言,它想找得大概是他死前被砸碎的那把琵琶,而此时距离昏君被刺杀,还有好几年。
四周的景色突然开始飞快变化,像一场电影被按了32倍加速,十数秒后才渐渐慢下来,然后定在了一片茫茫白雪里。
是温晟再次出征的时间点。
他这次是轻装上阵,以求最快速度到达边疆,只带了几个侍从。皑皑白雪里,只有一个人在为他送行。
是三年前险些被他收成干儿子,后来变成他心肝尖的小怜儿声声。
昔日瘦削的少年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已经长高了不少,只是仍不见胖。
他披着绯红色大氅,鼻子冻得通红,亦步亦趋地跟在骑着马的温晟身后,怀里抱着把琵琶,紫檀为背,蚕丝作弦,是温晟特意找人做的送他的。
温晟道:“你回去吧。雪大,风冷,别冻坏了。”
声声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积雪很厚,他趔趄了一下,抱着琵琶就要摔倒。
温晟翻身下马,一把稳住了他,替他整理大氅的毛领子,完了揉揉他脑袋,哄他:“回去吧,乖。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晟长得很高大,声声要仰着头才能望见他的眼。
冻红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琴弦,在低低的琵琶声中,他小声道:“那你回来,还给你弹琵琶。”
温晟应:“好。”
他低头,温热的唇在面前人的眉眼边上停顿了许久。
然后他再次上马,再没回头,也再没回来。
只余一袭绯红在雪地里独立许久。
……
这不是沈清濯预料的画面,他本该继续快进到残魂生前的最后一幕,然而此时他看着那抹绯红,阵法迟迟未再启动。
龙崽子不安分又不耐烦地蹭着他的手腕,在他的指间磨角。
沈清濯抬手捏了捏眉心,忽然叹了口气。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龙崽子:“???”
这一声慨叹来得莫名其妙,而沈清濯显然不会对一条龙崽子解释什么,他继续掐诀,快进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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