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酸悲戚,不可言状。
似有水滴落在池中的声音,待要细听却又恍若未闻。
时暮和花容没有停下,鵷雏又飞起来,带风起着旋扶摇而上。速度之快,使得羽毛迎着风伸展的声音分外明显。
身躯柔软,优雅飞舞的凤皇终已不顾。
空中的鵷雏一声长啸复又清越悠扬。
站在地上的时暮笑笑。
“这才是真的长大了吧。”花容说。
“是啊,长大了呢。”
不寡恩薄义,不迟疑不决。
悟以往不谏,知来者可追。
这个度,就现在而言,鵷雏把握的很好。
鵷雏在前边远远的飞着,花容和时暮没有跟的太近。
城外人迹罕至,是动物的天下,危险而静谧。
鵷雏振翅的声音惊醒了这片土地似的,低矮的草丛开始无章地晃动。
从沙沙的摩擦开始,到垂死的夏蝉发出最后的嘶鸣。只一瞬,原本的静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杂乱而聒噪。
由远及近,声音渐响,复由近及远回传。
天性敏锐的生灵已经若有所觉,因风雨欲来而深感不宁。
隐藏在喧嚣中,有什么正在靠近,连风都被染的微红,像是蒸发的血气。
时暮看看天色,说:“到了呢。”
“是啊。”
他们不正是来迎接——
“有人自京城,远道而来。”
花容话音刚落,附近的骚动一下就停下来,死一般的寂静中,暗中的人们放慢了速度。
看来敌人就快到了。
……
四人抬着豪华的四角大轿走在草地,轿顶上系着绫罗绸缎,飘起时还能隐约看见轿子内的陈设——恨不得把雕梁画栋都搬到轿子里。轿顶四角挂着金银玉器挂饰,碰撞着叮咚作响。
轿子行的很稳,若不是轿夫身后的草地上留了几串深深的脚印,倒让人觉得轿子没有重量似的。
轿内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身上青织的官服繁复奢华,若是明黄色,保不准会让人以为是皇帝的龙袍。
待细细一看,便会发现那衣服上绣的不过是四爪团龙,这蟒袍比不上真龙的威风,却也足够尊贵。
轿内摆着小几,绣春刀放在一边,男人盯着手里的两封信,那目光像是要把信烧出一个洞一样。
那信是他的手下寄过来的,他毫不怀疑。
西厂自有一套暗语,能寄到他手里的信,其暗语更是复杂多变,可不是能被随随便便模仿的。
可是……
秦瑾控制不住攥紧手,又神经质的把手心里握皱两封信摊平。
秦瑾拿手心一点一点按平信纸,又一字一句地看信的内容。
一模一样。
不管看几遍,那两封信从遣词造句到内容甚至是笔迹都一模一样。
只除过其中一封早了几天送到,其余无甚区别。
一个消息由不同的人送到他手上本来实属正常。
他若是想真正一手掌控自己所有的产业,就必须全面了解。而由不同的人汇报情况正好可以避免他被有心人蒙蔽。
但这都不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两封同样的信。
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不可能写出相似到这个地步的信——叠起来透过光线看,甚至只能看出一张——全然吻合。
显而易见,有人在仿造西厂的信函。
手段之高超超乎想象。
而哪一封才是真的呢?
若是第一封还好说。
若是第二封……谁能有这通天的本领未卜先知比真迹先一步“仿造”?
以及,发生在赌场的屠杀,除了他的人,还有谁能这么快的反应,甚至比他的人还要先一步把消息送到自己手上?
是意欲何为呢?
——种种可能性,让秦瑾不得不多想。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来者不善。
有超出他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信,可能就是先行一步的下马威罢……
秦瑾想着,掀开帘子。
轿夫同时停下。
绸缎的遮挡下,阳光只打在秦瑾半张脸上,看不清眼神,只瞧他薄唇轻启,声音是男女莫辨的,他说:“我改变主意了。”
磨得尖锐的指甲刺入帘子,秦瑾的手滑下,帘子撕裂开来的同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经欢伯,改道去酆都!”
“是,厂公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的可以说是十分销魂
☆、冷汗
却说秦瑾退避欢伯城,花容和时暮方才感受到的那种若有似无的凝重气息一下就消失殆尽。
原因显而易见。
诧异于秦瑾不若传言般武断暴躁,反而谨慎多疑得很的同时,花容和时暮也暂且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顺势从欢伯回到酆都。
也好让秦瑾看看,他所苦心经营的赌场,如今又是如何模样。
双方俱在暗处引而不发,看的便是谁先耐不住性子,妄图先发制人!
而耐性,怕是这世上都没有几人能比得过花容。
……
由浅草至茂林,从川泽到山涧。
越向北走,野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就变得愈发肃杀。
秦瑾一行入林渐深,丛林凄凄隐天蔽日,本应是极富生机的样子,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凄清之感。
——此地不可久居。
轿夫加快步伐。四角的轿子行到愈加破败的地方,不可避免的出现些微晃动,顶上四角的挂饰碰撞的愈发厉害,即便本是清脆悦耳的旋律,此时也变得万分聒噪。
秦瑾眉峰耸起,显然是不堪其扰。
静谧中,似有滔天怒火自轿子溢散而出。
轿夫们若有所觉,强自止住落荒而逃的欲丨望,忍着双腿的颤意尽力把轿子抬得平稳。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酆都城门上的匾额,终于到了。
轿夫绷紧脑袋里仅剩的一根弦,把轿子放到地上。
其中一名轿夫伏倒在帘子前等秦瑾踩着自己的背下轿。
秦瑾撩开帘子。
“哼!”秦瑾就看着伏趴在地上的人冷哼一声,从轿子另一侧直接下了轿,从容离开。
其余三名轿夫连忙跟上,只余那一人还趴在地上。
轻飘飘一句话自秦瑾身后飘来:“哪来的还回哪去罢,”秦瑾说着,步子重了一拍,直把地上的杂草碾得流出汁液,说,“下不为例。”
没有人想要知道那句“下不为例”的深意,西厂厂公的手段不是谁都有命一尝的。
那轿夫惊得汗流浃背,仍是一动不敢动,直到秦瑾走远了才一下子摊到地上。
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
将近两人高的杂草中掩映着一段雕饰繁复石墙,漆着青绿色的颜料,远远看去并不清晰。秦瑾沿着石墙向前走,指尖划在石墙上。
秦瑾突然停下脚步。
面对着石墙,秦瑾指尖使力,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墙上竟沿着雕饰的纹路出现了一处凹陷。
不知秦瑾按动的是什么机括。一刹那,地面晃动了一下,秦瑾在原地分毫不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他由发冠束起垂在脑后的发丝还是在空中漾起肉眼可见的弧度。
被按动的石墙整面退开,随着石墙的动作地面也开出一个入口,深入地下。
这次是毫无声息的。
秦瑾顺着石阶走到地下,三个轿夫跟着秦瑾走下去,秦瑾又扣动另一个机关,石道入口再次关闭。
石道内灯火通明。
像是有穿堂风一般,墙上挂的火把闪了闪,一瞬间四个人的影子都跟着摆动,像是在黑暗中禁不住显露身形的魑魅魍魉。
秦瑾看一眼火把,若有所思。
石道两侧画着壁画,无外乎各类神话传说。传达的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壁画的颜色及其艳丽,除开神的形象是模糊一片的,其余的细节都刻画的栩栩如生,像是能从画里飞出来一样。
求仙路上,众生平等却终生渺小。
长路坎坷。
待画中的神明终于登上神坛,这条石道也就到了尽头,像是在暗示着,穿过这条石道,就能直抵那传说中的九重宫阙。
轿夫推开门。
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九重宫阙,亦不是记忆中的纸醉金迷。
战斗的痕迹还刻在墙上,力道之大甚至穿透墙面,可以让人看到墙后的土层,正有蛆虫从缝隙中钻进来,爬到成山的尸体上,贪婪地啃食。
尽管是在地下,这么多天过去,这些尸体也已经变得臭不可闻,扑面而来的净是难言的腐烂气息。
秦瑾面色发青。
轿夫赶快吧刚进来的门开大,企图散出些异味。
然而这无济于事。
秦瑾一瞬间额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强自压抑着愤怒,双手紧握又张开,如此反复。
秦瑾终于往前走了。
绕过尸山,又步入另一片血海。
他没有再分给这景象那怕任何一丝多余的目光,始终沉着而淡漠。
直到最后,秦瑾走入他用来会客的房间。
那里干净的出奇,没有沾染一丝血腥,像是连通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因为——早有人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