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那日与许弋良争论,二人便如同断绝交情一般再也没了往来。更何况自他搬离了四合院,便杳无音信了。
白怜生遇着难处,也不愿同许弋良开口;而许弋良知他任性受罚,只当他应吃个教训,再没想到他在这钱财上,真就如此捉襟见肘了。
且说俞月三近日在家中,与许弋良相见的日子竟反而比从前更少了。那日在白怜生家中的一场争吵,许弋良从白家出来,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几日也不见回来。
俞月三和梅姨在家担惊受怕了几日,许弋良便又没事人一般回了来,只说是与朋友的一些生意出了纰漏,却再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白家的事也便没了后话,二人谁也没有再提。只是许弋良却愈发的早出晚归,往往俞月三睡了,他才回来,等俞月三醒了,他又戴月走了。
那天好容易一个休息日,许弋良没有公干呆在家,却一早钻在西厢书房,不知在忙些什么。
俞月三闲极无聊,便去小厨房找梅姨聊天,却见梅姨缩在小板凳上,背对着他,身体微微颤动着,好似在哭泣一般。
“梅姨,”俞月三立在厨房门口轻声问着,“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梅姨听见俞月三叫他,方才用围裙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原想强打着精神笑一笑,看着俞月三关切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俞月三轻拍着梅姨的肩膀说,“梅姨,心里要是难受就跟我说一说吧。兴许我能帮上你呢!”说完他自己也愣住苦笑一声,“可能我也确实帮不了你,至少你给我说说,心里也能好受些。”
梅姨望着俞月三抽噎了一下道,“二爷,当真是个狠心人,他若有你一半心软……”
俞月三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梅姨,到底怎么了?许先生他要赶你走吗?”
梅姨摇了摇头,心里掂量着这话该不该说给俞月三听,可是她满心的苦闷又没个宣泄的出口,便索性一气儿说了出来,“是白爷!我昨儿个去看了他,心里难受……”梅姨又擦了擦眼角道,“二爷小的时候,我就在许家公馆做事了,那会他跟白爷就在一处玩了,那个孩子也算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人又机灵又漂亮,没个见了他不喜欢他的……只是命竟然那样苦。”
她看了俞月三一眼道,“后来二爷赎了白爷出来,我心里想着,这孩子总算苦出头了。虽说性子跟从前不太相同了,却总归是原来那个孩子。我这样说了,你可别恼,我总觉着,他两个人兴许就在一处儿了。可谁知……”
梅姨怕俞月三着恼,便转了话题道,“我看白爷那个光景,不好的狠……月哥儿,二爷肯听你的,你劝劝他吧,好歹瞧瞧人,他们自小一处长大的,又能有什么仇呢?”
俞月三从小厨房出来,心里便久久不能平静。心想白怜生那么个人,是比常人傲些,可好歹他那个人也配他那个心气,若是有个好歹,可不叫人心疼死了。况且他在戏上的天分和造诣,若是不唱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得。
俞月三心里想着,脚下不自觉便走到西厢书房门口,将门轻轻推了开来。
俞月三刚迈步进去,便看到书桌旁围坐的四五个人正齐刷刷地向他看了过来。俞月三没见过那些人,而那些看看向俞月三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警惕。其中正对着他坐着的微微年长些的,还将书桌上的纸张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许弋良见是俞月三进了来,便连忙站来好似安抚大家一样说道,“自己家人,不碍事的。”说着便领着俞月三出了书房。
“我没有打扰你们工作吧!”俞月三有些惶然地说着。
“没有……”许弋良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道,“有什么事吗?”
“没……”俞月三想了想又说道,“白老板生病一段时间了,我想去看看他,你也去吗?”
许弋良捏了捏发痛的眉心道,“最近我这边出了点麻烦,实在顾不上,你就代我去吧!”他拍了拍俞月三的肩,“买些好一点的东西,别不舍得花钱。”
许弋良看了俞月三一眼,正准备转身回书房,俞月三却有些焦急地拦住了他,往屋内看了一眼道,“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都是些生意上的事,你不用担心了。”许弋良握了握俞月三的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戒瘾
第二日俞月三早早起来买了食材,亲自盯火在炉上炖了一锅酽酽的鸽子汤。
白怜生的别墅离四合院有挺长的一段路,许弋良知道他这日要去探望白怜生,特地把汽车留给了他。可俞月□□而故意避着他似的,自己拦了黄包车走了。
俞月三进门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午歇的时候,可管家却让他在卧房外的会客室稍等片刻。
俞月三走了这一路,手里的鸽子汤已经冷透了,汤上的油已经结成了厚厚的油膏。他把鸽子汤递给管家,让拿小火好生煨着。
俞月三坐在会客室里略等了片刻,却还未见到俞月三的踪影。他站身想找管家来问一问,却在这结构复杂的洋房里迷了路,最终连一个人影也未看到。
洋别墅从内到外都是他不熟悉的异域风情,墙上绘满了繁复华丽的图案,到处都摆满了滴答作响的自动器械。俞月三不禁想到了当初误入的冯会长包养姨太太的小公馆,这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俞月三在别墅内绕了几圈,却始终找不到管家最初带他来的那件会客室。他正懊悔自己不礼貌的乱闯造成的唐突,突然就抬起头看到一副好似见过的油画,正是那间会客室。
俞月三有些庆幸地推门进去,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房间算不上大,正对这门的是一盏巨大的落地窗户,窗边白色的拖地纱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飘动着。春日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房间的中央立着一个等人高的木傀儡,他头上戴着熠熠闪亮的碧蓝色点翠发冠,身上披着彩锦绣制的行龙黄蟒,华贵的宛如从天而降的神仙妃子。
俞月三被这身华丽精致的行头迷晕了眼,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这身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物件。他双手颤抖着,唯恐手上这点温度融化了这高山翠雪,唯恐手上的这点力度弄散了这云霞映日,唯恐手上这点世俗气息弄乌污了这无瑕圣光。
忽然眼中就湿润了,他幻想着自己穿上这身行头,在空旷的戏台上唱一出长生殿,叹一句“古今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
“俞老板!”
俞月三正恍惚间,听到仿佛有人唤他,他从幻象中抽身出来,又听得一阵沙哑低沉的叫声。
“俞老板请进来!”
俞月三循声便走了过去。这房间还套嵌着另一间房,房门便在这小间西边的墙上,看起来极不起眼。
俞月三甫一进门,便被满室满屋的烟熏迷了眼。他停下步子揉了揉眼睛,便看到烟雾缭绕后,一个仿佛无骨的清丽美人,手里握着一杆精美的犀角镶鲨革的枪杆,侧躺在窗边的塌上。塌前脚几上镂空铜烟灯中有小火慢慢燃烧着,一股冷风从门缝钻了进来,烟灯中的火焰忽明忽灭,整个房间的光亮都摇摇欲坠起来。
女佣蹲在一旁拿烟签子帮他捅着烟枪,白怜生抬起眼来看了看俞月三,忽然好像喘不上气来一样,一把将女佣推了开来,将“福缸”凑近烟灯大口吸着,片刻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仿佛一个快窒息的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呼吸到了救命的氧气。
“洋土抽起来就是不一样,又香,又细,抽完浑身都舒坦了。”白怜生呼出一口白烟来,软绵绵地枕在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不是病了么?”俞月三冷声问道。
“我是病了,”白怜生好像笑了起来,“你看我不像病了吗?”
“病了为什么不吃药,”俞月三往前走了两步,塌边的矮几上摆满了精致烧烟用的的小物件,俞月三拿起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象牙物件,“这些东西只会让你病的更深。”
“病的更深?”白怜生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塌上,“药是苦的,喝完只会让人想哭。可烟是香的,他能让你上天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到任何你想见却见不到的人。”白怜生眼神迷离着,说完便吃吃笑了起来。
“你的戏怎么办,不唱了吗?你从过了年,就没再进戏班了吧!”
“戏?”白怜生就着烟嘴又吸了一口,“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花不完的钱,而想送钱给我花的人,从这里都排到了大栅栏,我为什么还要唱戏?”
“你唱戏就是为着赚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听你的戏?”俞月三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唱却没地方唱,唱了也没人听?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什么福?福从何来?”白怜生翻身从塌上坐了起来,“我管有多少人想听我唱戏,我想唱给的人,他又何曾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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