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哭了。
我尽顾着给君兰希望,改变玉留声的精神信仰,倒忘了这里越好,薛无涯越不甘心。
他原本就属于这样美好的地方。
他努力把心底的渴望封存,尽量地保全自己,希求一个未来。
可他又如此渺小,根本无法与鬼欲章台抗争。
他会恨。
恨自己没用!
我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地说:“好了,男子汉怎么能轻易掉眼泪!”
“我……我想过,如果你不来,我就是有一天还要被抓回去受尽折磨,也要跑!”薛无涯抽泣着。
“原来我这么重要!”我笑道。
“当然!”薛无涯仰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埋到我胸口,说,“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兰哥儿七岁就不愿与我一起睡了,你都多大了!”
薛无涯撒起娇来,我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君兰许多年都没有对我这个叔叔撒过娇了,他最可爱的年纪,是刚会走路的时候,我把他放在凳子边自己扶着,自己蹲得远远地喊他过来,他一边笑一边跌跌撞撞地扑在我怀里,口齿不清的叫着“叔叔”。
“你不答应,我还跑,再不等你寻我!”
还学会威胁我了!
薛无涯莫不是不知道,若真的跑了,吃亏的究竟是他还是我?
“行!你给我安分些!”
回到住处,玉留声在外头等,他说君兰已经去睡了。
我点了点头,让玉留声也去睡。
玉留声没有动,反而死死地盯着薛无涯,薛无涯像老鼠见猫般躲在我身后。
“我看着他,没事儿的。”我说罢,带着薛无涯关了门。
薛无涯倒是进门就换了个人,高高兴兴地去铺床。
躺下后,我与薛无涯说话:“你有一个双生弟弟,对吧?”
“嗯,他叫薛无止。”薛无涯答,“我爹说,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他要我们往后能担起振兴家族的使命。若你要去的地方是桑阳城就好了,桑阳城也有晋灵渊这样的美景,不过是缺一个绝世美人罢了。”
“你信我吗?”我问。
薛无涯先是一楞,随后说:“我信你。”
“你会与你的家人团聚的。”我说道。
“真的?”薛无涯兴奋起来,“那我一定带你去见我娘,我娘会做好多好吃的,还有我爹,他最喜欢那些志怪掌故,你们一定聊得来,至于那个调皮蛋,自有我收拾,绝不让他胡闹!”
“睡吧。”
第二日,我早早地醒了,顺便叫醒君兰,玉留声听见动静,不用我叫自然也醒了。
我给姑娘留了字条,带着君兰他们一起去了山顶。
“叔叔,这么早上山是要回去了吗?”君兰问。
天才蒙蒙亮,天边还有一颗星星,亮极了。
“你昨日见过了日落,今日便看看日出吧。”
很快,天边渐渐亮起来,原本灰蒙蒙的天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橙色,天与云海的分割越来越明显。
橙色慢慢变为亮黄色,几朵云被染上了金边。
很快,太阳露出了一个小点。
风把伏在山外的云海吹地网上飘,一些雾气朝我们袭来,那太阳又升起了一点,光越来越刺眼,像是一颗镶嵌在天与云海之间的宝石,宝石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远处的云海与天空被映成金黄色,仿佛是云海被撕裂了一个口子,而太阳就是从这个口子里缓缓升起。
原本觉得触手可及的天空在太阳升起后,越发高朗。
光明能将万事万物的格局变大。
云海披着金色的光晕不断翻腾,阳光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我相信,他们心里都有着不同的领悟。
第24章 姒人
回到鬼欲章台,回到浣魂苑,我让君兰这些时日先与我住在一起。
他只是低头应“是”,心里还想着外面的旖旎风光。
我则去库房里找了一幅画。
“兰哥儿,你把画打开。”我把画挂在屏风上,却叫君兰来打开。
君兰轻轻解了绳索,慢慢将这幅有些破损的画打开。
画里是一个女子。
“她是谁?”君兰虽然在问我,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她的脸。
这大概就是母子天性吧。
“她是你娘。”我答,“你娘与薛无涯同样,是来自外面的人。”
“娘……”君兰喃喃道。
我很少跟君兰讲他的父母,小时候,他只知道,自己最亲的人叫“叔叔”,长大后,发现别人家里都有叫“爹”叫“娘”的人,他就问我,为什么他没有。
我跟他说,他的爹娘死了。
那时候,他还不懂。
但是我告诉他:“叔叔的爹娘也死了。”
等到他再长大一些,也开始懂事了,我以为他还会问我,可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开口问我。
“叔叔,我爹娘怎么死的?”他终于还是问了。
我知道,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多年,从无知的幼童到懂事的少年,从他会完整地背完第一首诗,他就懂得如何让他的叔叔省心。
“你爹死在紫衣滩星木之中,你娘死在鬼欲深渊。”我答,“所有在场的人都说,你爹是自己进星木的;而你娘,当年带着我躲到鬼欲深渊后,把唯一活命的机会给我了。”
我把当年的情况,从谛命乌契丢失,到我带着尚在襁褓的他四处躲藏,统统说了一遍。
“叔叔,我恨!”君兰强忍着泪水,不让它留下来。
我教过他,男子汉不能轻易流泪,可人伦天性让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
“好孩子,你如何恨都无济于事。”我抱住他,“如今我告诉你,也不是要你去恨楼氏父子的。”
“那是为什么?”君兰泪眼婆娑地抬头问我。
我替他擦了眼泪,轻声说:“楼氏父子固然可恨,却不是罪恶之源。”
“我不明白!”
“鬼欲章台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我缓缓说道,“叔叔只希望,你往后能好好地活着,就算是为了叔叔,也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是,我爹娘……还有祖父祖母,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就算咱们向楼氏父子复仇又如何?死去的人无法活过来,鬼欲章台的欲主和少主,咱们杀掉任何一个,都逃脱不了规矩的制裁,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何苦呢?”我摸着他的头,说着,“人活着,不该沉湎与过去,更不要被过去左右,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当下与未来才是最要紧的。”
“叔叔,你难道不恨吗?这么多年,你如何能平静地与他们见面说话?”君兰抽泣着问我。
我失笑,说:“自然是恨的,可是叔叔还有你,为了你,叔叔可以对着他们笑、可以谄媚奉承、可以听之驱使,只要你好好地,叔叔就不算辜负了你的父母。”
“我知道了。”君兰带着哭腔回答道。
我立刻叫了兰亭打盆水来。
君兰洗过脸,一个人沉思着。
我收好画,搁在他怀里,他将那副画紧紧地抱着。
“叔叔,你让我查古书,究竟是为了什么?”君兰忽然抬头问我。
我点头:“你娘给我的玉璧能保我不受鬼欲深渊地气所伤,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娘为什么知道,把玉璧给了你,你就能活命?”君兰问。
这个问题,当时乃至许多年后我都想不通。
后来,我找到了君兰怀里这幅兄长为嫂嫂画的画像,看到上面的题字——姒中仙子——才算明白。
“你娘是姒人。”我说道,“传言,姒人受巫人驱使,与巫人同样会一些巫术。你娘如何得到玉璧我尚不清楚,她曾告诉我,玉璧能驱邪。入了鬼欲深渊,我与你娘截然不同的情况让她发现了玉璧有其它能力,她便将玉璧给我了。”
“我后来查访发现,姒人竟然比巫人出现的时间还要早,因其能力不如巫人,才受巫人驱使。”我接着说,“可是,姒人与玉璧却没有半点关系,我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
随后,我与他讲了玉璧的花纹与楼断命我查的文字,鬼欲深渊一群认得玉璧的小妖,包括我对玉璧的猜想。
当然,一些要紧的、危险的我都隐去了。
“叔叔想要知道,玉璧与逐琴仙子、与鬼主有何关联吗?”君兰问。
“还有五色蛟。”我顺便将五色蛟的事说与君兰听。
联想之前我告诉他的那句话:蛟行峰侧逐琴相望。
总觉得不太对。
就算逐琴仙子与下届小妖相识远早于鬼主被封印之时,五色蛟却是自出生便注定无法成龙,因为心中怨恨仙家,才追随鬼主。
可它们竟然能与仙子相望?
由于这句话后面几页丢失,我目下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断章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