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笼里都是贴红的嫁妆,守城的人见到琳琅满目的珠宝后,登时红了眼睛。虽说士农工商,可商户的银子不比官宦少,不地道的人趁机想捞一把,检查的同时就占为己有。
商户不怕生事,一见守卫拿了东西,就叫嚷起来,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随行的婆子一见吵了起来,就冲过去撕咬,推搡间顺来的珠宝都掉落在地上,立即便有人喊了起来:“瞧瞧,这哪里是检查,分明就是抢劫,你们看看呐……”
婆子最厉害的就是嗓门,一喊来往的行人都知道了,纷纷指责,闹得城门处比菜市场都要热闹。
几百人挤在一起,守卫难以通行,推搡、叫喊,守城的主将迅速赶来,见到送嫁的队伍后,拔刀走了过去,见不少人往城门处跑,忙喊道:“关门、关上城门。”
城门迅速关上,主将拔刀大喊:“再敢生事,格杀勿论。”
一声喊话后,人人都安静下来,那个趁机抢夺珠宝的守卫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知是谁打的,捂着头叫唤。
守卫无力,主将再说偏袒的话来,明日御史知晓后就会弹劾,主将尚算聪明,安抚几句后,放人离开,就当作无事发生。
新妇在马车内稳坐不动,也无人去掀开盖头查看。
城门发生的事干系不大,送亲队伍离开后,城门处照常检查,暗处的长乐松了一口气,吩咐车夫回府。
秦宛出城去寻信阳,之后的事情如何,就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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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的阁楼在日夜赶工后提前完工了,看似寻常的一间暖阁却耗费不少银子,说出来都令人咋舌,穆凉也不去管问,绣坊的生意转回正途,周转的银子也多了。
郡主府内外都有人日夜盯着,两人也浑然不在意,照常过日子,反是赵家在信阳上谏后,站在风口浪尖上,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官宦人家因信阳的告发不敢去,寻常百姓畏惧高价。
赵浮云深处简入,比起之前高调出门赴宴,判若两人。
新帝对郡主府看得愈发紧了,就连穆凉出行时也感觉不对劲,那股不安时隔多年后重新萦绕在心头上,她不敢吐露出来,只照常出行。
林然新建阁楼,迫不及待地带着穆凉进去观赏。阁楼占地不如春字楼,在外看来就是寻常的暖阁,进入后就感觉不对。
穆凉暗地里接触浮云楼多年,知晓些许暗道,进入后她见到满地花卉后,便知这是仿造的浮云楼,心里不喜。
林然装作不知,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去,她不愿,“你自己去玩,我回屋。”
“你急甚,且看一眼,可好?”林然急忙拦住她,握着她冰冷的手,讨好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这里不错的。”
穆凉不理她,做下这等荒唐的事,还有脸称不错,她不理林然,极力想要挣脱她的手,也不言语。
“你误会了,里面不是泉室。”林然伸手半抱着她,不肯让她离开,这里建造不易,也是安身立命之所,哪里不好。
她对穆凉惯喜花言巧语,平日里好话哄着,穆凉不信她,僵持在原地走不得:“我不去。”
“就瞧一眼。”林然央求她,见她眼里满是不喜,就改了话道:“你进去就知晓了,且信我一次,可好?”
穆凉性子不算绵软,亦可算冷硬,被林然求着,不舍拒绝,便道:“只看一眼就出去。”
林然展颜一笑,忙拥着她往里走。
按照春字楼的构造,再往里走就是泉室,供人赏玩,穆凉因林肆养伤之际,进出数次,颇为熟悉。进了这间阁楼,扑面而来的熟悉让她心生不喜。
林然先行一步进去,将灯点燃。
室内灯火柔和地落在她的面庞上,勾勒出几分沉静与从容,还有女子的风情,清丽出尘。
灯亮,此间格局与春字楼内的泉室有些相似,细细一看,还是有些不同,她出声道:“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林然提灯走到泉室中央,池子是白玉造的,洁白无瑕,因是新造,并未有水,穆凉见她小心地走下池子,搬起一块砖石,露出一人行走的渠道。
她乍然一惊,林然朝她挥挥手:“下面的道可通往阿舅处,放些水粮也可短暂住几日。”
本当做一间玩耍的阁楼,阿凉突然回来打破她的计划,无奈下只有在重建地基时,挖了这间地下室。
穆凉瞧着没有说话,神色缓和了几分,招手示意她上来,“你知晓我会回来?”
“不知,你回来的前几日新帝派人将地基毁了,我只好重新做,不想你在此时回来了,我就改了决策。”
“你原本之意还是想建造春字楼玩,对吗?”穆凉认真看着她。
林然目色沉沉,听她语气不对,作势傻笑两声:“不对吗?”
“回去。”穆凉语调沉了两分,转身就走出阁楼,林然巴巴地跟了上去,她自知没有道理,也不为自己辩驳,横竖都已经建造了,总归有时日去玩的。
阿凉对她心性很软,多哄几句,定会心软。
她想得极为美好,牵着阿凉的手就回屋,一路无言。
外间动荡不减,只要新帝没有发难,就暂且无事,信阳的兵马依旧在江南,新帝征兵速度缓慢,一时间竟无兵讨伐。
无奈下,想起信阳的软肋,派人将林然请入宫。
林然无所畏惧,将府里的事情妥善安排后,跟着内侍入宫。
穆凉最担忧的事情终究发生了,但宫里有王简,她又暂时放心,新帝不到最后一步就不会对林然动手,只要信阳没有兵临城下,林然就是安全的。
洛阳城内三军失去平衡,布防守卫不如以往,北衙军看似在新帝手中,实则在玄衣手中,因此林然才不畏惧新帝的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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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一如往昔般宏伟,殿内奢侈,新帝端坐御座,殿内站着数名朝臣,包括六王八王在内。
新帝焦躁,不知何故,面对信阳,他总有几分胆怯,或许信阳在民间的威望过高,亦或许那种不如他的感觉在心里多年,难以除去。
他对兵法的研究不如信阳,但信阳对朝堂谋略不如他,因此,他自信皇位这个位置坐得定比信阳好百倍。
眼下信阳在江南追捕余孽,未曾回来,也未曾要反,他若直接出兵讨伐,恐会适得其反。他下旨召回信阳,兵马留在江南,她一人回来。
旨意在凤阁时就遭到反对,古来无此例,圣旨一发,信阳必反。
朝臣议论纷纷,六部尚书谏议召信阳回城,大军凯旋,在城外五十里安营,信阳与得力干将卸刃入宫。
新帝不赞同:“信阳若有心兵围洛阳,区区五十里,行军速度快,照样会对洛阳不利。他若臣服于朕,就一人回来。若不遵旨意,就是谋逆。”
八王摸着胡子不言语,六王盯着脚下不出声,任由旁人劝谏。
商议至黄昏,群臣劝不得,新帝一意孤行,他们扶额叹息,出殿时见到林然立于台阶下,他们陡然醒悟,新帝是以林然为质了。
众人看过一眼后就离去,对新帝的做法不耻,也不敢强出头。
林然入内后,新帝已然疲惫,见到少年人立于殿内,更为烦躁,人在眼前,也不怕她做什么动作,当即问道:“信阳在外,你可曾思念?”
“陛下在封地可曾思念太后,林然与您一心。”林然淡淡道。
“果然口齿伶俐。”新帝冷硬,袖口一挥,便有人上前执起笔墨来,他直接言道:“想必你也思念母亲,不如给她写信叙述想念之情。”
林然微怔:“林然并不思念她,落笔怕是无情,不如您说,我写,如何?”
新帝一滞,未曾想到林然会直接开口说不想,他气不打一处来,偏偏林然装出一副无辜之色。他不好在此时说信阳的好,引起林然对她的思念,岂非砸了自己的脚。
他忍着怒气道:“你不会随意写?”
“随意写怕是没有真情实感,与寻常的家书无异。”林然为难,提笔又放下,告罪道:“我当真不知如何写,不如陛下起拟,我仿写一遍?”
她极为配合,让新帝挑不出错误来,生生咽下一口怒气,挥手示意新任凤阁舍人过来,“你念她写。”
凤阁舍人擅长文墨,吩咐后就默想一遍,张口就来:“母亲亲启……”
“您打住,我还未曾认她,母亲二字从未唤过,若用这称呼,定会以为这是假的。”林然好心提醒凤阁舍人,态度诚挚。
一番话让凤阁舍人无语凝滞,愣在当下,见陛下不予回应,又细想再开口:“信阳殿下亲启……”
林然这才落笔,闻音而落笔,听他道:“数月不见,思念备增,儿心中极为牵挂,闻陛下诏令……”
林然本想让他打住,这哪里是写信给母亲,倒像是给妻子之言,肉麻而油腻,让人不适。
凤阁舍人未曾察觉,想念的话更是朗朗上口,林然闻后肌肤起了一层疙瘩,唯有硬着头皮去写。
写完后,林然自己不忍直视,看都不看直接递给凤阁舍人,捂脸不愿见人。
凤阁舍人认真看过一遍后,对着上座的陛下点头,“臣即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