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人与他记忆中的徒儿已大不相同,不但身量比原先高出许多,轮廓也愈发锋利,脸颊和脖颈上皆有淡淡血色暗纹,脸上神色更是陌生而又冰冷,与原先缠着他撒娇的那个昭炎已是判若两人。
他望着面前的魔尊,忽而就笑了,笑意又苦又痛,像是难过到了极处,笑到最后竟是咬牙了道:“好啊,昭炎,你可真是好。”
魔尊听了这句话,瞳孔猛然缩紧,不自觉便上前了一步,喉结动了动,似要说话。然而他身侧却忽然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生得修眉凤目,十分俊美,此刻恭恭敬敬向长垣作了一揖,轻笑道:“师父怎么来了。”
长垣看了他,脸色愈发难看,咬牙切齿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昊元?”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他刚吐出这两个字,心头便有恶潮涌出,手中少微剑蓦地向那人迎面刺去。昊元面上的笑意微微僵硬,反应却快,袖中顷刻祭出数把碧绿长剑,拟了剑阵挡在面前。
长垣眼见他使出剑阵,眸色便是一沉,又看向那长剑锋刃上的莹莹绿光,喝道:“孽障,竟敢把这些邪魔毒术用在天罡剑阵上,先前用这招杀了雪顶溶洞一众看守弟子的,是不是你?”
昊元脸上毫无愧色,向他眨了眨眼睛道:“师父既已看出,何必多问?”
长垣心头怒起,一剑便将他面前的剑阵斩破,剑势杀意凛冽,直取昊元颈项,同时道:“我最后悔之事,便是在云梦泽没有狠下心将你杀死,反倒让你逃去,做下这许多恶事!”
昊元衣袖一拂,将那数柄断剑收入手中,化作一根碧绿长鞭想要去挡住少微剑的攻势,谁知那长鞭还未缠上冰魄般的剑刃,就被剑气斩做了几截,零落掉入了脚下的血云中。他自知不是长垣对手,更敌不过他手中那把诛魔利器,心下已有些微慌,却不显出,仍是笑道:“我还以为师父最后悔的事,是又一次收错了徒儿。”
长垣听了这句,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昊元见自己说中,又是冷笑了两声,负手向后退开两步道:“说起来就连我也没有想到,我好不容易窥破天机,召集魔界众人,不知费了多少工夫,以洪荒血祭之术找到天魔转世之身。谁知眼看大功告成,你竟突然闯来,不问青红皂白将尊上掳走,害得我被众魔王责难,险些死在云梦泽。”
长垣虽在玉清境便听说了昭炎其实是天魔转世的事,但此刻听昊元再度提起,不由又想起当日在云梦泽,他从诸魔手中将那红发幼童夺来之事,一时心头百感交集,竟暂停了动作,不再逼近昊元。
昊元有了喘息之机,又连连冷笑:“我原本以为师父这样的性子,当年收我为徒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为之。没想到你如此好为人师,竟把我们尊上也收做了徒儿,还教了他一堆没用的修道之术。不瞒你说,这千年多以来,我曾数次潜入灵台,起先不过是想找机会将尊上接走。可看你们师徒融融,倒像是情意深厚,远胜过你我的师徒之情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竟有些轻佻,似乎别有所指。长垣并不知他曾在灵台左近窥视自己,也不知他究竟看到过些什么,然而他心中有事,自然听不得昊元这般调笑,提起手中少微剑,又向他刺去。
昊元却仍不肯住口,双手凝出一道血红屏障,挡住了他这一刺,而后纵身一跃,却是飞到他身侧,贴着他耳畔极轻地道:“我见师父对这新徒儿喜欢得紧,不但倾心照料,更是一再教导他不要像我一样,堕入魔道。”他说到此处,语气忽而低沉,“所以我那时故意不将他接回,就是想看看,有朝一日,等他化出魔身,你会是什么样的一副神情。”
长垣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一手伸出,直掐住他颈项,双目中怒火滔天,竟是要把他活活掐死。昊元被他掐着,笑得愈发恣意,周遭的煞气却是一丝一缕渗了出来,缠上长垣。长垣纯仙之体,最是经不得这些魔煞之气,不由眉头大皱,反手便要去提少微剑。昊元却趁着空隙,骤然化作一股青烟,从他手中蹿出,远远落到血云之间,这才显形,又朗声向着长垣道:“师父何必气恼,尊上虽恢复天魔之身,却也没有忘记你,他并不想与你为难,只要你退到一旁,不插手这场仙魔之战。等到我们尊上夺得天界,你依旧可以做你的仙人,”他说到这,又冲长垣轻轻一笑,“到那时,你想掌管灵台,或是掌管天庭,都不在话下。”
他话音未落,只见对面的长垣似乎已被他气到极处,恨笑了两声道:“如此说来,我可要多谢你们了。”
昊元听出他语气不善,与从前大为不同,已隐约察觉他的杀意,正要再度化出法障遮挡对方的剑势,却见他并不上前,只是两指并出,手中少微剑忽然飞到天际,化作成千上万把冰蓝寒芒,一齐向自己射来。这等强大的天罡剑阵他见所未见,情急之下更是避无可避,眼睁睁望着这些寒芒带着锋利的破魔之气铺天盖地落下,周遭的魔将魔兵们被这剑雨大批斩杀。他勉强运剑挡开几道剑光,却终是躲不过,被最后一支长剑穿透右肩,牢牢钉在身下一片血云上。
这一剑至寒至重,疼得他脸色都变了,他顾不得伤处汩汩流出的鲜血,慌忙伸手就要去拔那柄插在他胸前的剑。他知道这少微剑被称作诛魔利器,便是因为它的剑气遇到魔气便会愈发暴涨,但凡是魔,只要被它所伤,创口便会无限扩大,直到最后被它的剑气吞噬。
此刻他已听见自己周身骨骼开始“格格”作响,生怕下一刻便要化作飞灰,不顾那剑刃锋利,硬是拔出了几分。谁知此刻,却有一只手掌抵住了剑柄,阻了他拔剑的动作。他抬眼一看,只见长垣眼眸微垂,面色极冷地看着他道:“你们魔界攻到此处,血溅昆仑,倾覆东海,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
昊元看他伸手直指竹桥上的魔尊,一时忍着痛楚咧嘴笑了笑:“师父说哪里话,我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左右这等大事。”
长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是奉了他的令了?”他转过头,一手将那少微剑拔出,眸中杀意毕现,直向竹桥而去。
剑被拔出时又带出一股鲜血,昊元却猛然喘回了一口气,慌忙伸手化出光晕按在自己伤处,又对着长垣的背影低低狞笑:“师父,你莫高看了自己,他是天魔之身,如今世上已无人能伤他分毫。”
长垣也不知听见这句没有,手提长剑只飘然向竹桥落下,诸魔原本见他来势汹汹,绝不肯让他靠近魔尊,一时倾巢而出,汇聚魔气,便要凝出血冥阵来。谁知背后响起“啪啪”两声轻响,竟是将那刚凝起的血冥阵拍散了,竹桥上的魔尊收回手,只淡淡道:“你们散开。”
诸魔对魔尊显然敬畏至极,立时便向两旁散去,只见那白衣仙者从诸魔中便如轻烟般穿梭而过,那少微剑被他提在手中,剑刃上犹有鲜血落下。
魔尊与他站在那半截竹桥上对望片刻,一双冰冷的暗红瞳眸忽而软了些许,低低道:“师父。”
长垣听了这声,却是咬牙笑了:“我何德何能,不敢领受魔君这声‘师父’。”
魔尊将嘴一抿,似是十分不悦,又抬起眼道:“灵台和天庭那么多仙人,竟然没有一个敢来应战,只让师父前来,是何道理?”
长垣手臂一抬,已将剑尖指向对方胸膛:“教出你这孽障本就是我的罪过,可恨我还愚昧无知,只道你会心存善念,记着向我许下的诺言。谁知你转眼便步上昊元后尘,所作所为,比他更加可恶,也是更让我心寒。如今你带领魔界攻到此处,引出这样一场浩劫,我若再不杀你,又有何颜面面对仙界诸位尊长。”
魔尊起先听他说到“诺言”二字,神色微微一变,而后却又敛了异色,只兀自冷笑了一声:“师父,仙界诸人待你虚情假意,连你自己也说,几千年来至交好友并无一个。难道现下,竟要为这些人杀我?”
长垣听他说出这番话来,脸色愈发难看。他记得自己先前也曾这样拿剑指着昭炎,而那时的昭炎仍是少年形貌,神色既委屈又倔强,让他看了只觉满心酸涩。可眼前这人已全然化出魔身,周身皆是血煞之气不说,又容色冰冷,语气陌生,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昭炎会这样满含讥讽地同自己说话,一时气极,冷然道:“你既有心攻打天界,我不为诸仙杀你,也要为这倒行逆施的恶行杀你,”他说到此处,眸色一黯,“听说你如今本事很大,连混元法阵也能顷刻破除,还血洗了西昆仑,连允参也……”
“是!”魔尊忽然仰头,大声道,“我杀了允参,还杀了很多别的人,那又如何!我魔族千万年以来被仙界诛杀的,更是数不胜数,仙魔殊途,必有一战,难道你不明白?”
长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次是从骨子里觉出了这人的陌生,他用力点头,来克制自己的颤抖:“好,仙魔殊途,你我也是注定殊途,看来今日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
魔尊睁着那双暗红的瞳孔深深看了他一眼,沉沉道:“师父,我从未想过要同你动手,而你今日,却是非杀我不可么?”
长垣像是再也难以忍受般沉声喝道:“我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师父!”他怒至极处,手中少微剑就此送出,直取魔尊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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