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听了这句,面上戾气骤现,竟不管他刺向自己的剑势,反而敛了周身魔焰,让那少微剑直向他颈间斩来。
长垣没料到他竟然不闪不避,手中利刃顷刻间斩落他一缕鬓发,那缕火红发丝在这九重天上瞬间便被风吹散了去。长垣目光怔忪地望着那缕被吹散的发丝,依稀又想起那头红发在他指间流连时的缱绻之感,手下一软,竟再斩不下去。
魔尊似乎猜到他下不了手,唇角一翘,面色也有些缓和:“师父不必为难,我知道你这仙人做得并不快活,不过碍于那些仙规天条,不得自由。等我毁了这天庭仙界,再没有人敢拘束于你,到那时你想做仙人便做仙人,想做凡人便做凡人,岂不自在?”说着,将手一抬,却是召出一道玄雷,猛然向脚下劈落。
长垣一怔,还未领会他话中之意,便察觉脚下血云猛然震颤起来,却又不像只有眼前这一处,而是四面八方的天际皆在剧震,云下雷声嗡鸣,隐约还传来山脉断裂之声。长垣辨认着声音的方位,已察觉那断裂山脉正是灵台的所在,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由心绪大乱,喝道:“孽障,你做什么?”
魔尊站在那竹桥末端,并不答话,只动手结出法阵,而后双手蓦然张开,他身后虚空中蓦然显出一团漆黑暗红的漩涡,那漩涡越开越大,竟像是在半空中张开了一个血盆大口。
只是电光火石间,长垣便已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些魔兵魔将闯来天界只是虚张声势,而真正棘手的那些魔王们,此刻早已分布到了昆仑东海等诸多仙界,听了魔尊号令,在各处断去天界根基,动摇天界。魔尊偏在此时打开魔界入口,便是要趁着魔气鼎盛之时,将这九重天吞入魔界之中。他一时简直要为对方这样的疯狂举动所惊骇,偏偏这时魔尊还睁开眼来,向他笑了笑:“师父,从今往后你怕是不能在此处看云了,不过……”
不过什么,他却未能再说出口,只见面前长垣周身华光涌出,竟是不惜以全部仙力化出法障,用以压制这天界动荡。魔尊直到此刻,方才露出惊讶之色,厉声道:“你难道不知,仙界各处的法障皆已被我手下诸魔荡平,以你一人之力又能撑到几时,你想阻止我,除非……”
“除非杀了你。”长垣说这句时,眼眸骤然亮得惊人,忽的腾空而起,手中剑势如同雷霆,猛然送入了魔尊胸膛。
这变故来得极其突然,连周遭因魔尊之令而静候两旁的群魔也都惊骇至极,狂怒般向这云海断崖扑了上来,谁知桥上那道竖立的华光法障竟坚韧无比,根本难以破除,他们一面怒吼叫骂,一面慌张地去看魔尊。
魔尊却没有惊怒之色,只是不敢置信般望着胸前的淡蓝光刃,又抬头去看长垣的脸:“你竟然真的……要杀我……”
长垣方才亮起的眼眸已经黯了下去,便如万念俱灰一般,低低答道:“是,我不能让你为祸世间,只能杀了你,以正天道。”
“天道?哈哈……”魔尊唇角带血,却像是难以遏制般大笑出声,同时向前一挺身,让那少微剑的剑刃在他胸前穿然而过,“你竟为了区区天道杀我,可恨我还以为能把你我从那道天命中解脱出来。”
长垣并不知道他所说的“天命”指的是什么,他看着对方心口的那个深深血洞,手臂已经不自觉轻颤起来,却还强撑着紧紧握住剑柄。只见魔尊周身魔焰渐渐黯淡,穿过他胸口的剑刃却是光芒耀眼,如同电火一般在他心口闪动,长垣眼见少微剑的剑芒逐渐扩散,似乎很快就要将对方吞噬,心中忽而一空,像是茫然到了极致。他最后一次看向对方在风中飞舞的火红头发,又最后一次看向对方那双暗红的瞳眸,隐约觉得心底有一股久违的滋味弥漫上来,又酸又涩,震得他胸口剧痛,那股酸涩一直漫到鼻腔,漫上眼眶,化作一滴细雨般的水珠滚落出来。
魔尊眼珠通红,直望着他,像是忘记了胸前被洞穿的痛楚,就在少微剑的剑光几乎要把他撕裂的时候,他身后那道大开的魔界入口忽然涌出暗红血光,活物般涌入魔尊被撕裂的创口之中。他失去血色的面孔忽然便鲜活起来,脸颊上的血色暗纹也变得愈发浓重,映得他容色妖冶,如同鬼魅。
诸魔还不知状况,奋力想要打破法障,去救魔尊,却听身后传来昊元声嘶力竭的喊声:“退开!都退开!尊上现下已控制不住魔界之力,你们……你们全都要被吞掉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股血光从魔尊胸前喷涌而出,便如张开巨口的怪兽,将他脚下的竹桥连同整座云海断崖一概吞噬进去。魔尊在这力量失控的瞬间,眸色已被血煞之气全然覆住,却又忽而有片刻的清明。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在面前被血光吞噬的虚空中抓去,却终是什么也没抓到,只眼睁睁看着那皎白衣衫的身影在面前灰飞烟灭。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西昆仑,玉山仙台。
西王母与一众女仙站在台上,静静望着轮回池中的云涛翻滚,渐渐云散雾开,光华骤现,有个白衣身影缓缓从那雾气缭绕的轮回池中飘然起身。
一时诸仙皆摒了声息,并无一人多话,只有青鸾仙女神色古怪。她知道这人先前在魔界染了一身浓烈魔气,只怕在这轮回池中濯洗不去,眼神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忧心之意。
只见那人飘然于空,白衣如雪,映着周遭华光,几乎灼人眼目。他双目原本微闭,此刻甫然睁开,便如明艳湖水上薄雾散去,清澈之色,一如往昔。
西王母望向他,面露微笑:“恭贺北辰九曜帝君重返仙身。”
被她所唤那人脸上却并不见半点喜色,倒是有刹那的空白,像是刚从漫长大梦中醒来,仍有些微恍惚。他静了静,方拂袖而落,向着西王母俯首见礼:“多谢王母指引。”而后又敛眉苦笑,“北辰九曜帝君之名,实在愧不敢当,王母还是称我长垣吧。”
西王母微一怔忪,又轻轻摇头:“千年未见,你竟还同从前一样。”
长垣直起身,又看向自己,低声叹道:“经此一劫,我却不敢自称还跟从前一样。”
西王母也已察觉他身上仙气并不纯粹,当下并未多言,只幽幽一叹:“昔年你元神俱散之时,我等只道你就此湮灭于世,再不能复生,不曾想如今你竟因种种机缘,重现于此,想来许是天命。然天命之事,皆不能尽如人意,你虽失了纯仙之体,也不要懊恼。眼下还是先去灵台,见你师兄紫宸道君去吧。”
“灵台自是要去,只是我现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长垣抬眼看向西王母,轻轻笑了,“我先前因魂飞魄散,未能完成使命,虽时隔千年,却不敢就此忘却。”
他面上笑意冷如寒冰,不止西王母,就连一旁的青鸾仙女也看得分明,不由向他喊道:“星君莫不是要……”
长垣已猜到她要问什么,只向她微一点头,而后转身便飞下玉山,衣袂翻飞,消失于西昆仑的苍茫云海之间。
灵台,晨宫。
昔年仙魔之战中毁去的金色穹顶如今早已修补好了,只是紫宸道君每每抬头观望,却总觉得那血红蛛纹依旧在穹顶若隐若现。
立在阶下的允商见他只是仰头出神,也不知听没听见自己的一席话,他心中本就有事,现下不由愈发忐忑,又道:“师尊,那……那个少年当真是小师叔么?如果真是他,为何要送到西王母处,何不带回灵台,我们不妨以朝元之法复他元神。”
“我观他气象,委实是长垣师弟,只是他不止失了元神,更无仙根仙骨,便是朝元之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西王母法力无边,又掌管昆仑仙药,她既肯援手,定能为他重塑仙身,自是不必忧心。”
允商听他说得笃定,稍微明白过来,却又忍不住懊恼:“可惜我先前虽与他有一面之缘,却未能认出他是小师叔转世,倘若那时有所察觉,又怎会……怎会让他落入魔界之手。”
紫宸道君微一摇头:“你也毋需自责,师弟那时魂魄尽碎,根本不可能转世,那少年……倒像是他重生而来,究其来历,连我也想不出。他重到世间,却没有先回仙界,反而被抓入魔界……或许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他说到此处,雪白的眉毛颤了几颤,竟有些不忍般闭了眼睛,“师弟命途坎坷,我虽有心救他离开困厄,却终是违逆不了天命。”
允商听了片刻,又垂首道:“小师叔既能回来,那便再好不过,只是万一消息传到魔界那边,魔君和昊元定会十分忌惮,说不定便要闯到仙界寻衅滋事,师尊不得不防。”
紫宸道君淡淡颔首:“魔性贪婪,先前只是碍着三界之盟,一直未曾轻举妄动。此番你等连同妖界一起从魔界中接了人出来,只此一项,他们就未必肯善罢甘休。近来仙界各处灵气皆有枯竭之像,只怕争斗起来难以能占到上风,妖界诸位妖王又各怀心思,三界之盟根本不足成为依仗,眼看又有一场动荡,”他想了想,又是一叹,“为今之计,还需等长垣师弟回返,他……对于魔君来说终归不同他人,或许还有些震慑之法。”
允商垂头听着,清朗的眉宇间始终有抹忧色挥之不去,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紫宸道君有所察觉,不由抬眼问道:“允商,你此番下界,除了去办这一节事,还遇到别的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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