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知。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又谈何幸福?”
“哦。”
纪凤来接着就笑得有些冷了。
“那么你们看着别人无知的时候,岂非也是这样好言相劝的?”
胡说八道。谁会像你一样,借知者名义,玩弄他人。
我刚想这样斥责他。心口却忽然一紧,反驳不出来。因为我想到一个人,一个他求而不得,乃至四处托人相问的人。但是这个人,和纪凤来能有几银几两的关系?他们应该是一丝关系都没有的。
这样一想,我回答地就有些谨慎。
“你到底要说什么?”
“说什么?文公子要说什么?”纪凤来反问我,“怎么,不敢开口了?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不好意思说别人了罢?”
我轻斥一声:“胡言乱语。我问你,这里还有没有别人?”
“你想说谁?”
他不说谁,我当然也不想开口自乱阵脚。
纪凤来道:“你先前不是很英勇,能掐会算,那你怎么不算算,你的好大哥和好皇帝现在是不是在这里?啊我忘记说,这里也很大,要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样说,岂非就承认了我担心的事。
“你把他们怎样了。”
“你放心。暂且还没怎么样。具体要怎样,还得看你怎么样。”
他怎样来怎样去,绕得人头晕。这个人有毒吧,能不能好好说话。
纪凤来见我真的发怒,忽然转了个话题:“那么文公子,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谈一笔生意。”
我硬邦邦道:“有拒绝的权利?”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
我面无表情:“这不就完了。”
纪凤来眼睛都弯了起来:“果然是聪明人。”
呵。
你爷爷我,岂非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
“不过我有个要求。”
纪凤来没有料到,他本来转身准备走,闻言诧异地看我。
我道:“这笔生意。你提一句,我提一句。这才公平。”
“你和我谈公平?”纪凤来眯起眼睛,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任由他看,大大方方让他看,毫不狷介让他看。
不错。我眉一挑:“答不答应随你。反正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当我是个怕死的人吗?你既然知道的那么多,显然也晓得,不论是我,还是文武昀,亦或是小皇帝。岁月之中,早已体验过无数生死了罢。”
“可是你不一样。”我紧紧盯着他,嘴角露出笑意,“你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硬生生爬回世间,难道不是因为还有所求?甚至还是一个没有我得不到的求。我们之间,谁更怕一些,难道不是一清二楚。”
……
纪凤来眼中浮浮沉沉,过得许久,才意味深长地笑了,而后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和小宝贝们问好,困到标点符号也不认识了。
第46章 星宿列张(六)
嗨,聪明?也就是小聪明,仔细算来仍是最蠢的一个。几个人都比我灵光,将我耍地团团转,一个个拎着坑不算,还要用糖引着我自己往坑里跳,最好还自己堆两把土给埋起来。
纪凤来施施然道没几个意思。意思意思。随后将扯开的话题重又纠正了回来:“那么我们先从第一个问题说起。”
我手一伸:“请。”
“这里哪是聊天的地方。”纪凤来转身示意,“你过来。”说着拨开了密从的枝草,一脚踏进了软和的腐叶之中。密林幽深,能吞噬一切光明,只剩下不曾被光明渡化的黑暗。
……这种呼之即来的态度真令人讨厌。
幸好我脸皮厚。
浓密的树林上方被叶子接连,只能露几丝阳光下来。脚下的叶子够厚,脚踩在上面根本不会有任何声音。
“文少爷不妨猜一下,此处是哪里?”
汩汩水流声隐约传来,一脚出去,似拨开一处新天地。眼前光煦明媚,草长莺飞,不似人间季节。我以为他会带我去一些阴暗的地方,方便不主动问话么,万没想到他如此光明正大,且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处木屋。
屋子还透出一股新鲜的木材味,应该是做成没多久。样子和纪凤来曾经在宋城住的那间有些像。屋子依山而建,前面有一条不过三丈宽的溪流,看这源头,似是从我呆的那个岩洞的瀑布而来。
我自袖间伸出手,迅速摸了下木桥栏杆,也是新的。
天知道这里是哪,我又没有来过。此地高山如屏,曲径幽深,好听些叫天生秀色,不好听一些犹如一个天然囚笼,你看着鸟朝外飞去,却忽然像撞上什么不见了。我心下略沉,别说凡躯肉体越不过高山险峻,即便是原身,在此处怕也受到禁锢。他既然这么问,我也只能随便猜一个:“宋城吧。”
这可真是胡乱猜的了。
谁知道纪凤来赞许道:“不错。”
还不错!
我还来不及诧异,他又道:“这里是青屏峰。”
青屏峰?
……
我斟酌了一下:“纪先生。”
纪凤来:“?”
“绑架人还挑老地方,不大讲究。”
“闭嘴。”
哎。真暴躁。他现在对我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闭嘴。谢容就不会。他会笑吟吟地说,这里甚是符合我的品味。还是我的小谢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隔外想念起他来。幸好谢容还留了个有他仙力的人偶给我。当然,忽略长相。
托纪凤来的福,我还是头一回这么细致地日游青屏峰。寻常它是与西亭水交接的。山么,应该有土为基,怎么说也得有岸。可它在宋城的这一片,均不见岸,听老渔夫说它下深至水,上高达天,是上天赐予宋城的桥梁,为了听百姓的心声。
纪凤来不屑一顾:“你也信。”
“怎么,我说错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们听到了什么心声。”纪凤来一敲拳,状似恍然大悟,“求神拜佛?”说着打量了我一遍。“求是求来了。”
而后顿了顿。
“但宋城的人大约会哭着求老天收回去吧。”
我:“……”
喂。
几个意思。再说你说这里是青屏峰就是青屏峰,你怎么不说这是凌霄宝殿呢。
大约是知道我此刻心中所想,纪凤来笑道:“怎么,是我说的不对,还是这里瞧着不像?外人如何能进得峰内窥探一二。即便进来,也是无法出去的。且确切来说,这里,是四百年前的青屏峰。”
刹那间我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五彩缤纷。
纪凤来淡淡看我一眼:“所以此刻的文少爷恐怕,还在天上当你的逍遥神仙,不知人间疾苦,他人艰辛吧。”
……他果然知道。
“纪先生不愧是要上京赶考的人。”
“哦?”
我是真心真意拍他狗屁:“将装傻二字贯彻得真好。”
纪凤来毫不谦虚:“谁让我们命不好,总要博览众长,有一技傍身。比不过有的人,当人也好,当畜生也好,都逍遥闲散过惯了。蠢钝也有人养。”
……蠢钝……
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说的应该不是我吧?
纪凤来和谢容差不多,十分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区别就是前者我很想揍,后者我很想亲。这是一个本质的区别。
他这样说了,岂非我现在身处四百年前。谁这么大能耐还能回光溯流。一时我不知道是该信他,还是不该信他。
幸得根本没有时间给我纠结,很快我就知道他所言非虚。
眼前的木屋不但是新砌,更是有人住的。而且那扇门已经被人推了开来。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里头出来的人,是我熟悉的人。
我忍不住瞟了纪凤来一眼。
他淡定道:“不必怀疑,是我。”
除却体型壮实一些,那人从嘴角到眉梢,容貌与纪凤来有七分相似。如此说来他岂非是活了四百年……的老妖怪?
大概我眼神写得太明白,纪凤来翘起嘴角:“这便惊讶了。往后可如何?”
往后?
我自以为是道:“哦……你是说现在?”
纪凤来轻轻哼了一声,却不答,只顾专注看眼前。
“凤来。”
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令我的脑袋顺着声音转了过去。
然后下巴掉到了地上。自己拾吧拾吧捡起来。
那人偷偷走到神似纪凤来的男人身后,一下子就跳了上去,硬生生把人扑倒在了地上。天权向来很重,我是知道的,也亲身经历过。但此时此刻见到故友的心情,可不怎么样。
竟然会是天权?
“天权!”
我大声叫他。他却理也不理。
纪凤来淡淡道:“都说是四百年前。他看不见你的。”
“……”
我神情复杂地又打量了一遍天权。他脱去了一身儒衫,换了寻常布衣,梳着简单的发髻。就差手里拿把锄头,就和下田劳作的人并无二样。如此快乐的神情,我当他同僚这么多年,已许久不曾见到。
如此说来,他身边那人岂不是……
我不住地往纪凤来身上瞄。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弟媳妇?”
正欲讥讽我的纪凤来:“……”
天权在下界与人有过情缘,且只有一个,那人已消散天地间。此刻与他神情如此亲密的人就是纪凤来,那约等一下,纪凤来岂非就是他在人间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