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聋虽然聋了,但是会读唇语,答道:“老爷收到五爷的去信,听说了您在天机门被陷害之事,派我们来保护您。若是谁敢欺负您,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最后一句可不是风上青会说的,果然癸卯哑在一边打手势,示意庚子聋在胡说八道。
薛不霁这才恍然,原来边五叔也给师父去了信。他没见到风上青,心中有些失落,耷拉着肩膀,问道:“师父为什么不亲自来?”
庚子聋道:“少爷,瞧您说的,老爷他可得坐镇在云外青渊哩。”
这时候江海西也醒了,揉了揉眼睛,懵懵地看着庚子聋与癸卯哑,叫了声:“庚子伯伯,癸卯伯伯,咦,怎么是你们?”
薛不霁见大堂内人来人往的,便将几人带上楼,到了自己房间内。
江海西又滚进被窝里睡了,薛不霁坐在桌前,游长鲸倒了茶,季伯良恭身而立,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薛不霁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庚子聋还没说话,游长鲸就替他答了:“早在鸡鸣坡时他们就跟上了。”
薛不霁想了一下,离开邱横江的酒庄没多远就是鸡鸣坡,这么说庚子聋与癸卯哑早在那时就见到他们了。薛不霁便问道:“为什么不现身来?”
庚子聋道:“老爷叫我们暗中保护您。嘿,这一路上咱们可料理了好几拨人,那看风帮的几个,若不是癸卯哑没留神,我也要料理了他们。不过你放心,你们一走,我就将那帮主的脑袋拧下来挂在树梢上了!”
薛不霁登时一惊,刷地一声站起来,抖着嗓子问道:“你再说一遍?”
庚子聋笑嘻嘻地说:“小少爷,您真是嫩!他嘴上嚷嚷着要寻死,要为那什么谢义兄抵命,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要成全他……”
薛不霁脑子发懵,癸卯哑见状,比划道:小少爷真是不经事。不过您放心,别听他打嘴炮,老爷不许他伤人性命的。
薛不霁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追问道:“你没取他性命吧。”
庚子聋见薛不霁这般反应,老大不高兴,嘟囔道:“我的小爷,您怎地这般菩萨心肠,宅心仁厚,杀个把人,怎么了,杀便杀了,打什么紧……哎,好了好了,小爷爷饶了我,我没杀他,一指头都没碰哪……”
薛不霁这才松开手,叮嘱道:“切记切记,不可杀人,你们若是敢无故害人性命,我就去师父那里告状。”
庚子聋闷闷不乐地,癸卯哑瞧着薛不霁的模样,也叹了口气。
这两人这般凶狠,杀人如麻,也让薛不霁暗暗心惊。
他年幼时和师父一起睡,后来安茹来了,便和安茹住一个屋子,和这两位接触不多,只知道他们两个做事虽然马虎,但武功高强,这两人性子凶狠,看来以前是个乌衣流掌门一般的人物,也只有师父这种高人才降得住他们。
游长鲸在薛不霁身后打量二老,和季伯良对视一眼,问道:“薛小公子是要跟我们去北境的,二位有什么打算?”
庚子聋恍若未闻。薛不霁向游长鲸解释道:“我家这两个仆从,一个耳不能听,一个口不能言,还请风使恕罪则个。”
他面对着庚子聋,将话再问了一遍,这次庚子聋看懂了,叫道:“咱们当然是跟着您了。云外青渊又进不去了,那些歹人说不定还要来害您,您去北境,咱们便跟着去北境!哑巴,你说是不是?”
哑巴冷笑,比划两下,嘲讽庚子聋明明是自己想出来透气,不愿意回云外青渊。
庚子聋被他道破心思,红起脸,眼看两人又要打架,薛不霁赶紧将他们按住,道:“你们要跟我去北境,那也行,但是我有三点,第一、不许杀人,(庚子聋:您不说我也不会杀人)第二、要尊敬我伯父(庚子聋:谁敢不尊敬他),第三、我想到了再说。”
庚子聋满口答应下来,癸卯哑也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六人用了午饭,便一路往北境奔去。
越靠近北面,气温就越低,幸而几人内功深厚,淬体有成,不惧严寒。只有薛不霁和江海西两人有些受冻。游长鲸便换了马车,让他们两人在车里煨火炉。
到了这天傍晚,几人就过了北境线。夜里,游长鲸守在马车边上,生了一堆火,和季伯良两人靠在一起。聋哑二老各自寻地方隐匿了身形。
游长鲸对季伯良小声道:“秀才,你瞧出来没?”
季伯良点点头。
游长鲸不信,追问道:“你瞧出来什么,说说看?”
季伯良半捂着嘴,小小声道:“我瞧这天色,明天霜未城要下雪了。咱们明天傍晚若是能赶回去,刚好能赶上去年酿的雪流浆开封!”
游长鲸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叹道:“秀才啊秀才,唉,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季伯良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
游长鲸叹了两声,这才小声道:“我是问你,有没有看出来那两个老头的来历?”
“来历?薛公子不是已经说了,他们都是风上青前辈的仆从吗?”
“可没这么简单!这两位或许是风前辈的仆从不假,但是在做风前辈的仆从之前,他们又是做什么的?我总觉得他们的武功来历十分蹊跷。”
季伯良瞪了他一眼:“反正他们都跟着风前辈了,就算从前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那也不必再追究。谁还没点秘密,就比如说和尚你,你不是也从来不说从前的事。”
游长鲸瞪着他:“我不说从前的事,可不代表我做过什么亏心事。只不过是不愿意提罢了。”
“既然没做亏心事,那为什么不愿提?”
“我提起来就恶心!”
“既然没做亏心事,那怎么会提起来就恶心?”
游长鲸气得脸都红了,骂道:“要你管!”
季伯良只得让步,嘟囔道:“好好好,我不管你。那你也不许管别人。”
游长鲸更气,骂道:“你管我!”
季伯良摇头叹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游长鲸一听,简直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一个人愤愤不平地站起来,坐到季伯良对面,以示与他分席断义之心,期限一整晚。
薛不霁第二天醒过来,火炉内的火已经快熄灭了,江海西缩成一团,紧紧贴在他怀里。
薛不霁给师弟穿上衣服,草草洗漱,吃了些干粮,便继续往北面赶去。江海西练了两个时辰的内功,有些累了,便掀开马车的棉布帘子,超外头张望。
入了北境,四周树木以高松入云的苍松、云杉为主,这时候还只是有些冷,待到了下午,天气阴沉沉地,竟然下起了冻雨来。
游长鲸掀开棉布门帘,夹着一阵风雨,走进车厢里,对薛不霁道:“薛公子,前方就是霜未城。”
他在江海西身旁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热水,又继续道:“咱们今天夜里应该是能到的。”
薛不霁点点头。这霜未城只是北境第一座城,梅厌雪住在霜未城往北的风雪城内。总算要见到梅伯父,薛不霁心中激动,但是想到师弟的事和那幕后黑手,心中又是忧愁不安,深恐自己进入风雪城,会就此给梅伯父带来灾祸。
但是他现在除了这风雪城,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游长鲸看着薛不霁,问道:“薛公子,你这一路上一直是闷闷不乐的模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薛不霁摇了摇头:“风使多虑了。”
游长鲸见他不肯说,只能作罢,又压低声音,转而问起聋哑二仆:“薛公子,你知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薛不霁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他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聋哑二仆就在他身边照顾了。
他心中还模糊记得一个场景,自己那时还十分年幼,尚是蹒跚学步的年纪,五个年轻男子将他围在中间坐着,其中一名年轻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着眼睛瞅他,问道:“这孩子叫不霁?”
这个年轻人有些像边五叔年轻些的模样。
另外一个皮肤白白的男人笑了(薛不霁记得这是他爹),他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酒窝。他拍了拍手,叫道:“不霁,过来。”
薛不霁便颤颤地走过去,抱住这个男人的腿,喊了一声:“爹爹。”
白皮肤的男人摩挲着他的头顶,亲昵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叹道:“这孩子这个身份……咱们还指望他能化解仇恨……往后只怕是命途多舛,前路晦暗,风雪不晴,就叫他薛不霁……”
白皮肤的男人身旁坐着一个青衣道人,面容俊美,冷眉肃目,看着便十分不好亲近。薛不霁却一点也不怕他,又蹒跚着走过去,笑呵呵地抱住道人的腿,也乖乖叫了一声:“爹爹!”
之前那个年轻人哈哈大笑,拍手吸引他:“来!不霁!过来!也叫我一声爹!”
薛不霁便笑眯眯地慢慢走过去,抱着年轻人的腿亲热地喊爹。
年轻人笑个不住,将他一把抱起来,捏捏他的脸:“你这小家伙,怎么见谁都叫爹!”
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呢……”
在薛不霁的回忆中,这句话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是这个温和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梅伯父。
那白皮肤男人点了点角落里捆着的两个老头:“若是这孩子……发作了……就由他们……”
这句话也听不真切。
薛不霁由边五叔抱在怀里,好奇地瞅着角落里的那两个被俘虏的老者,青衣道人对那两人喝道:“听见没有!以后这孩子就是你们的主人……若不是为他,我太白星不会留你们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