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福越听越急,打断崔皓的话尖声叫道:“我的瞿将军!咱们可等不了那么久!”
似是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他又连忙压低了声音凑到瞿皓耳边道:“窦太医说陛下就这两天了,若是拖到陛下去了,剩咱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呐!”
就算皇上大部分时候都在昏迷,那也是他们的主心骨。一旦皇上没了,而接应他们的乐平公主又没到,要靠谁来主持大局?
“与其担心陛下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瞿皓道,“咱们的粮草也就够这两日了,再这么等下去大家都得完蛋。”
崔永福一怔:“那怎么办?”
“眼下只有突围这一条路。”瞿皓回答。
“可、可陛下的身子经不得奔波了呀……”
崔永福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身后的殿门打开了。
曹皇后红肿着一双眼迈过门槛,两只手背在身后将殿门关上,背靠着殿门勉强支撑着自己。
“陛下……宾天了……”
一时间只剩下风声,崔永福和瞿皓都被这一消息震住了,尽管他们从京城撤到盛德行宫已有十余日,却在这一刻才切切实实有一种变天了的感觉。
“你刚说什么?陛下、陛下他……”崔永福情急之下顾不得主仆尊卑,上前一步来到曹皇后跟前问道。
曹皇后垂下头,泪水滑过脸庞,从下巴尖一滴一滴落下来。失去挚爱的剧痛一刻不停地蚀咬着她的心,她没有力气再复述一遍刚才的话。
她没回答,但她的表现已说明了一切。
瞿皓率先反应过来:“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下令准备突围。娘娘跟崔公公也去收拾东西做好准备。”
“这……”
崔永福还待犹豫,曹皇后却一擦眼泪,沉声对瞿皓道:“有劳瞿将军了。”
瞿皓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娘娘……”瞿皓消失,崔永福又将视线转回到曹皇后身上,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曹皇后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在他印象里曹皇后一直是温婉贤淑的,可眼前这个曹皇后目光坚定,面容冷静,哪里还是往常那个深宫弱女子!
“我去通知我父兄,剩下的人劳烦崔公公去通知一下。”
“是。”崔永福躬身应道。他在宫中呆了许多年,遇见帝后、各宫嫔妃、朝中大臣,行礼是家常便饭,但让他真正感受到有威严压力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一是先帝,其二是刚刚逝去的皇帝骆瑾和,虽然骆瑾和大多数时候都平易近人,但严肃起来的时候亦有遮掩不住的帝王之气,其三是乐平公主。
如今曹皇后竟成了第四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就连陈太后在他这里也不过是可以欺瞒糊弄的对象。
他不知道只一夜之间为何曹皇后身上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没有主心骨的问题了。
当日带着陛下从京城撤离本就是秘密行动,除了瞿皓和他手下的禁军,随曹皇后一起撤到行宫来的总共没有多少人。
大家自撤到行宫以来日日担惊受怕,没睡过一场安稳觉,一听说大殿集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都来齐了。
曹闵还在为女儿的一意孤行生气,虽然人到了殿上,却并不给她好脸色看。
曹皇后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吩咐两名侍卫将行宫冷库中的冰块搬过来。
这时节天热,尸身放着不管很快就会腐坏,行宫中没有提前备好的棺材,曹皇后只得找了一大一小两口箱子套在一起,将冰块放在隔层中做成一个简易冰棺,然后亲手将骆瑾和放入箱中。
剩下的便是等待的时间。
当初盛德行宫修建的时候考虑过危机情况,防御工事还算完善,加上地形优势,瞿皓等人才勉强守住了这些天。这些工事抵御敌军的进攻尚可,要想反攻突围却无甚帮助。
一日过去,禁军发动了数次突围都已失败告终。
入夜,曹皇后派人找来了瞿皓,将瞿皓和崔永福叫去一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明日还不能突围出去,咱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儿。”
曹皇后这话瞿皓和崔永福如何不知,听她这话似乎是有主意。
“娘娘可有良策?”瞿皓摘下头盔,擦了擦额上的汗。
“本宫不懂兵法,所以想问问瞿将军,倘若以禁军主力在正面牵制敌军,另派一小队人马伺机护送陛下离开,是否可行?”曹皇后问。
这一计瞿皓早些时候也想过。
几万人一起行动目标太明显容易被发现,四散奔逃又会面临哪一路都不是平襄王对手的局面。若是单独拆出一小支护送要员,有主力在别处吸引注意力,趁着夜色笼罩确实有机会溜走。
只是平襄王征战多年,老谋深算,他们想得到平襄王未必想不到。
此役对于平襄王来说,剿灭他们只是他顺带要完成的任务,真正的目标则是当时被曹皇后一并带出宫的传国玉玺。即便有禁军在正面牵制,一旦让平襄王察觉到玉玺不在这些人手中,宁可放走禁军,他也会命令其他路加强戒备。
瞿皓的迟疑让曹皇后心中有了数,她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金黄色的小包袱交与崔永福:“玉玺和陛下的正式传位诏都在这里,崔公公收好了,等见到了乐平公主把它交给她,咱们这些人便算不负陛下所托。”
崔永福一听这话哪里敢收,连忙跪下道:“陛下信任娘娘,将这些东西托付给娘娘保管,娘娘还是自个儿收着,要是有什么危险的事就让咱家去办。”
曹皇后摇了摇头:“陛下身边可信赖的人不多,这玉玺左右不过在咱们三人身上。只有瞿将军,不见本宫与你平襄王不会上当,崔公公与本宫总得有一人跟着瞿将军一起。
崔公公是两朝元老了,对这宫里的规矩门道比本宫懂得多,将来乐平公主登基还要崔公公协助,而本宫……”
说到这里,曹皇后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望向大殿正中,崔永福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骆承霄正伸着手去抓奶娘头上的发钗,在奶娘臂弯中玩得高兴。
崔永福在宫里当了这么久的差,只一眼便明白了曹皇后没有说出口的话。
“事不宜迟,就这么办。”瞿皓戴回头盔,正如曹皇后所说,她与崔永福总得牺牲一个,瞿皓并不在意他俩谁来冒这个险,但是盛夏夜短,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08章
“驾!”
昨夜刚下过雨, 地上还有不少水洼, 一队轻骑兵打马疾驰而过, 飞溅的泥点洒落在彼此的裤管上。
他们没有丝毫减速, 仿佛看不见脚下,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
为首的将军骑着一匹通体全白的骏马,脚踩着马镫半蹲在马背上, 弓着腰贴近马颈。落后那将军半个身位还有两匹马紧跟着,虽不如那将军所骑这匹马神骏,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如此行进了两个多时辰,为首的将军竖起胳膊打了个手势,跟在她身边的传令官一手挥起令旗, 全军开始减速, 半刻钟后彻底停了下来。
“原地休息一个时辰。”那将军翻身下马,解下挂在另一匹马身上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清晨的太阳温柔从林间叶缝中投下细碎的光,映照着树下这人纤长的睫毛, 挺翘的鼻梁,再往下一双略薄的红唇微启, 雪白的脖颈随着抿嘴的动作一收一收的。
骆凤心双眸半阖,她本就生得极美,被这晨曦一衬更是宛如画中高不可攀的仙人。
一众手下也就只敢在这时候偷偷瞄个几下养养眼,待到骆凤心放下水囊时忙低头的低头, 吃东西的吃东西, 眼观鼻鼻观心, 不去与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眸对视。
骆凤心把水囊挂回马上, 拿了干粮一个人默默坐在树下。
从前小的时候是没人愿意跟她亲近,后来是没人敢跟她亲近,当然这也与她有意与别人保持距离有关。她以女子之身统帅这么多兵马到底有不方便的地方,跟手下走得太近容易失了威信。
唯二两个例外如今一个生死未知,另一个也不知道有没有遇上危险。
三两下吃完干粮,她叫来自己的亲卫:“去前面探探路。”
亲卫得了令立刻去了,与此同时最后的一批骑兵也已下了马。
骆凤心的这支骑兵与她在北境打造的精锐部队类似,每人配有上好的武器铠甲以及三匹战马,急行军时三匹马轮换着骑,可日行一百七十余里,仅用了七日便赶至京畿地带。
这样的配置对于刚刚恢复生产的岷州来说相当奢侈,这支队伍总共只有两千人。奔波多日,人困顿不说,就是马也有些吃力。
平日里速度基本相当的战马跑到后面逐渐显出了优劣,队伍不复初时齐整,好在骆凤心应对起这种情况得心应手,控制着行军的节奏,不曾有掉队的情况出现。
“这里离盛德行宫只有百里了,接下来咱们随时有可能遇到敌军,通知下去,让大家好生休息,准备迎接战斗。”
骆凤心没有将众人聚拢高声训话,而是吩咐了传令官,由传令官去通知百长,百长再告知什长,层层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