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在笑,却不比哭来得美。
扇子一合,筑子遥轻笑:“公主放着尊贵的皇宫不住,为何要跑来这种苦地方?除了不满姜王治国外,恐怕还有其他原因罢。”
芙婉久久愣住,冷不防手中的汤碗一滑,碎成无数片。不知多久,她才想起说话:“你究竟是何人?”
而筑子遥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继续说他的事情。
“公主之所以一直受皇宫中人冷眼相待,是因为在嫁给姜王前公主的母亲芙蓉便已有了身孕。”
闻此言,芙婉的脸更是“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无色,筑子遥便愈加确信自己说对了。
“而公主的生身父亲正是当年盛得民心的汴国太子晋,汝母是长泾妓院的招牌红人,被晋太子看上而为其赎身,却因身份被太子府的其他妻妾恶言重伤,最终不堪重负离开了汴国。当时她并不知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直到被你口中的‘爷爷’——一名江湖老神医所收留。之后她一边养胎,一边为老神医打理铺子,但因娇柔的美貌为姜王相中,纳为妃子……”
芙婉很是痛苦地捂住耳朵,一味恳求筑子遥不要再讲下去了。
这般美人也是继承了其母的优良血统,筑子遥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知道这些事情的世上不超过五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爷爷,一个是我,就连姜王都不曾过问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芙婉抽抽噎噎着,却对筑子遥此言百思不得其解。
筑子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粲然一笑:“因为我会读心术,透过你的眼睛,我可以读出你的故事。”虽是有些像江湖骗子的言论了,但筑子遥说得确实无错,不过靠的不是什么读心术,而是仙术。
芙婉半信半疑,但是这三个人中母亲和老神医都已经过世了,唯独剩下自己也从未跟外人提起过,但是眼前之人却知道,且只字未错,这便令其不得不信。
“现在公主还觉得没必要随我走一趟么?”筑子遥眸底划过一抹狐狸般狡黠的光亮。
可以看出芙婉内心的纠结和为难,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姜王任由他人欺负我与母亲,不闻不问,我确实恨他,但十年来大哥一直待我不薄,我不想伤害他。”
“就算是他亲手杀了你的母亲也不在乎?”筑子遥半眯起眸子。
芙婉面色一僵,惶恐地看着对方,“你说什么?我母亲分明是十年前失足溺水而亡的……”
“从前大皇子待你可与其他皇子公主有何分别?打自汝母死后,他突然对你爱戴有加,难道不可疑么?其实,他是觉得愧对于你。”
芙婉脚下一软,无助地倚靠在门上,原来她一直敬佩的皇兄其实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芙婉心下怆然,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淡淡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我随你去,我要亲自听他说。”
筑子遥的目的这便达到了,可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愧疚感,她本不用卷入这场战争,却是自己将她带进了这无尽地狱。
可是人这一生,又有多少后悔和遗憾呢?神仙亦是如此。
因是有了芙婉和尹智二人的存在,筑子遥不好直接用仙术,只得徒步走向杆州,这路途当真不近,怕是到那边也要两三天后了。
唯恐军营中发现将军不见了出什么事情,趁着夜色,筑子遥偷偷回了趟杆州。
去时肖飞已在议事厅中等待已久,如此想来筑子遥离开也已经有了足足一日。
见到筑子遥,肖飞悬着的心骤然放下,轻轻呼气,“筑将军去哪了?可是叫得老夫好一阵忧心。”
筑子遥带着几道愧疚赔罪,肖飞自是不敢当的。
筑子遥欣然道:“肖将军可知,这一日内发生了许多事,我找到尹将军了,还有那个木芷婉。”
似是他说得太轻描淡写,肖飞感到不真实,愣住好一会,才缓缓开口:“筑将军不是在与老夫玩笑?”
张开扇子,筑子遥半带轻笑,“自然不是。”
“那他们现在……”
“肖将军不必担忧,他们此刻还在怀税,几日后便到,为保他们安危,我且需离开几日,军中事务便劳烦将军了。”
肖飞频频点头,却又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筑将军如何确信就是尹将军和姜国公主?”
筑子遥窘迫一笑,只顾着那边竟忘了这里,轻咳几声,道:“我一人快马加鞭走捷径,如此来来回回便也快了,总之肖将军放宽心,我这便去了。”
“保重!”
回到怀税茅庐中,只见尹智独自坐在院子里。
“你可有想起什么?”步伐轻声,不知何时出现。
尹智却并未有过多震惊,只是轻轻摇头,抬首看着筑子遥:“阿柯是谁?”
月光朦胧,昔日交好的二人,如今却似隔了一道屏障。
筑子遥眸底划过一道说不出的复杂神色,徐徐:“他曾是你最重要的人。”
“如今不是了吗?”
“不知道……”
是了,连尹智都不清楚的感觉,筑子遥又该从何知晓。
所谓君无戏言,怎好让他负了芙婉,如此简柯也不会开心罢。
而观简柯和纳兰媛的婚事因她一场醉酒成了全城笑话,半妖也很快被放了出来,灵雀飞到筑子遥肩头叽喳了几下,筑子遥面色微微一变,片刻便缓和。
仰天,这一趟他是否做错了?或许那日根本不该让尹智做什么将军,他应听简柯的。
筑子遥从袖子里取出一纸黄卷,交到尹智手中,“倘若你当真决定了要与婉儿姑娘在一起,就别再回去了,或许失忆是你此生最好的归宿,这个……就当作留个念想罢。”
不过,眼下令筑子遥最为担忧的是,这个芙婉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其复杂的身世怕会牵连了尹智。
倘若她可以放下过去的话,筑子遥倒也愿意促成这一对有缘人。
尹智紧紧拿住,目光犹豫而煎熬。
这个决定,于谁而言都是不易的,筑子遥晓得,但也深知自己无法替他。
筑子遥负手而立,倘若尹智当真选择了留下,他亦不知回去后该如何向简柯交代。
“不,我要回去。”尹智眸子一深,仿佛已经做出了抉择。
听到这句话,筑子遥不喜也不悲,只是静静凝望着天边的一轮弯月。
因是考虑到尹智身上还有伤,以及芙婉是个柔弱女儿家,途中他便买了辆马车。
两日后,抵达杆州。
城门前,芙婉犹豫了好阵子,才终究踏入。
是了,她要知道,她的母亲究竟是如何死的。
肖飞早已恭候多时,看到尹智欣然上前:“尹将军如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话说的是不错,可惜又招惹了一朵桃花,筑子遥撇了撇嘴,“尹将军受伤失忆,近日便劳烦肖将军照顾了。”
肖飞一惊,细细观察尹智,看到他眼底的茫然,轻叹一口气。
筑子遥唤来几人,将芙婉绑上,赔礼道:“暂且委屈姑娘一番。”芙婉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计较,微微颔首。
杆州城门外,木阮飞带兵叫嚣多次,怕是这边再不应战便要强攻了。
士兵将芙婉带到城墙上,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筑子遥大声呼唤:“大皇子还是想清楚了再说罢。”
见状,木阮飞脸上一僵,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芙婉的嘴上被捂了一块粗布,不过这并非筑子遥安排,而是她自己要求的,为的就是不想跟木阮飞说话出了破绽。
正如筑子遥所料,木阮飞带兵愤然离去,而释放芙婉的条件便是他们退回姜国,再不踏入大汴领土半步。
“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失宠的公主放弃的。”芙婉自嘲一笑。
这筑子遥自然晓得,所以他并不是要以芙婉要挟木阮飞放弃侵占,而是……
入夜,芙婉按照筑子遥的意思住在黑暗的牢狱中。
届时守卫被一阵白烟迷倒,男人匆匆忙忙打开牢狱的大门,芙婉听到响音睁开眼。
突然有个温柔而亲切的声音呼唤着她,芙婉冷淡回应一声:“皇兄。”那人欣喜过来撬开门锁。
一切都看似是这般顺利,却在转身间,星火点点,才发现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
木阮飞瞪着筑子遥,将芙婉往自己身后一拉,“你们放过她,有什么冲我来!”
第18章 筑将军接旨
筑子遥似笑非笑,目光驻留在芙婉身上,“姑娘没有什么要问的吗?”说罢,差遣其余人退去,唯独剩下他们三人。
木阮飞愣怔,骤然有种自己不仅被圈套了,乃至还有被欺骗背叛的挫败感,无可置信地看着芙婉,等待她的解释。
方才芙婉一激动不慎将嘴唇咬破,丝丝鲜血泛出,在隐隐约约的火光下更加显得娇滴动人,她掰开木阮飞在自己衣袖上的手,退了几步,谓然:“母亲是如何死的?还望皇兄不要骗我。”
愤怒的眼睛中愈加布满了红血丝,额间青筋暴起,“你竟联合外贼设计引我上钩!是,你的母妃确实是我杀的,可那是失手,我不知道她……”
“不要说了!”芙婉捂住耳朵,推开拦在路中央的筑子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