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蔓并没有写在折子上,她和乔锦笙的字体差异实在是过大了些,直接写上去少不得要生出事端。至于什么事端……
仍不太习惯自己新封号的昭阳公主笔下顿了顿,待她回过神时,已是一滴朱砂墨撒在纸上。
乔蔓垂下眼,仿佛是在重新审视折子上的内容。她的确是在看那折子,然后把上面的一字一句,印在心底。
端宁元年的新年过的平淡无奇,乔蔓当时被端宁帝宣称因病故不出席。她在永宁宫里窝了太久,到开春,才总算去外面转了一圈。
始终跟随自家主子的玉梨在御花园里泡了壶莲心,搁置了太长时间,莲心的苦涩味道早就散了大多,不过到底架不住一壶里放了数十个。乔蔓抿了一口,苦的抿紧唇。
“公主,”玉梨想劝,但念着这个不熟悉的称谓,只觉得陌生,“公主是何必呢?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转一转。”
她是唯一一个还留在乔蔓身边的旧人,此时的主子身形消瘦,又不必南巡后那次,身上多了种异样的气质,脆弱到让人忍不住怜惜。
乔蔓像是没有听她说话,继续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的液体。
六公主和八公主难得出了佛堂,两个人左右相伴的走着,身上都一如染了檀香一样,庄重宁和。她们远远的瞅见了坐在亭中的乔蔓,八公主步子一顿,眼里闪出些奇异的色泽。
“都快认不出来了。”六公主说。
“嗯……”八公主想了想,“就不去说话了吧?”
她们远远看到的还有一个人,是昔日端阳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玉桃。
玉桃在宫中诸女官里的地位说得上奇特,论份位,她不是最高的,却没人感在她面前扬手阔气的走。到底还是为了玉桃跟了多少年的主子,即使长公主去了,念及今上和从前端阳府的关系时,仍没人敢不尊称她一声姑姑。
“说白了,人家现在就是在宫里享清福的。”
被如此教育的小宫女懵懵懂懂,她们在端宁元年初被选进宫,并不很明白宫里事物的一波三折。
“挪,”管事姑姑对着永宁宫的方向屈了屈膝,“那位主子,还在呢。”
乔蔓在一般人眼里不过是身子虚了些,总是病着不起。
六公主和八公主又相携回了佛堂,路上,六公主若有所思的对妹妹道:“最近不要出去了吧?”
八公主似有所悟:“是说……”
她们一同想起乔锦笙登基的那天晚上,空气里隐隐约约的味道,皆是一凛。
“……奴婢是帮着主子来询问的。我家主子初来京城,辗转数日,才遇见了一个可心的宅子。”
来季府的是个看上去很是伶俐的丫鬟,年纪大了些,像是四七之年。
“奴婢的主子出门不便,只是打法奴婢来问问,官爷有没有将庄子出手的意思?左右看来,贵府的庄子是现在奴婢主子唯一能选的了。”
☆、锦绣
往季府的自然是在端宁帝登基不久之后大赦天下而放出的宫人之一,玉乐。
连乔蔓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本是无意之中下的一步棋,更多的甚至是对自己身边宫人理所当然的恩赐,可在此刻,却派了大用场。
乔蔓在病好后仍维持着病时的很多习惯,一如安静的呆在永宁宫内,一如总是发呆。
乔锦笙在姐姐面前说了许久的话后,才发觉姐姐根本没有在听。她瘪瘪嘴,心下一阵委屈,但还是道:“姐姐?姐姐听我说啦……”
说的是开春后科举的事宜。
这是因新帝登基而加试的一场,乔锦笙暗地里扒拉了一下朝中之人后,倒也蛮看重这次科举。
谁让先前砍了太多。
端宁帝趴在桌子上,歪着头,身上浓重的金色生生的刺痛了乔蔓的眼,偏偏她还不自知,见姐姐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又道:“姐姐换一身衣服穿吧?病都好了。不过姐姐下次可不要病那么久,锦笙好心疼啊。”
乔蔓仿佛在病好后就不再喜欢以往最爱的艳色衣裳,看在乔锦笙眼里,自己姐姐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可……
女皇执起乔蔓的手,先用唇瓣碰了碰对方食指的指尖,然后张开口,一点一点将食指含了进去。
她专注的看着乔蔓,一如自己在做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只是含住了食指还不满足,乔锦笙舌尖一转,将乔蔓食指旁侧同样修长好看的指头也卷入口中。舌叶在指肚上轻轻舔过,乔蔓已经偏过头,像是无法接受下面的场面。
湿漉漉的水声回荡在两人耳边,昭阳公主不自觉的抿紧了唇,面上的绯色愈发的重。
太漂亮了……乔锦笙想。
她腮侧的软肉裹在乔蔓的手指上,酥酥麻麻的。乔蔓摇着头想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可被乔锦笙一番作弄下,她整个人都失了力气,浑身发软。
“你……”
乔蔓颤着嗓子,低低的开口。只是一说话,她就后悔了。
果然,乔锦笙还是看着她,视线如同有了实质一样。手指被用力的吸了下,乔蔓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自己方才那声音,实在是……
等到乔锦笙将乔蔓的手指自自己口中抽离的时候,昭阳公主已经将头完全埋在案上了。带着水光的手指被胡乱搭在一边,乔锦笙挑挑唇,说:“锦笙想看姐姐自己来……好不好?”
接下来的事,是乔蔓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的。
怀着异样的心情,她接到了玉乐自宫外递来的消息。那天,她又看了遍被翻了不知多少次的游记,心底的疑惑愈发重了。
不是说那群被称作术士的人最不愿的就是参与世间纠葛吗?可现在看来,分明不是这样的。
玉乐传回来的答案算是意料之中,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乔蔓知道,现在的自己的确没什么资本去拉拢人手。
她想起许多年前的乔锦笙,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成长起来的乔锦笙。
她也是这样吗?
☆、锦绣
端宁元年,因科举而蜂拥至京的人将城中客栈包了个水泄不通。而在其中展露锋芒者,大多数更是早早就成了各府的入幕之宾。
春末,乔蔓在悉心算计,乔锦笙也没有闲着。科举的成绩渐渐出来了,这是大事,却压不过另一件。
洛岭以东,燕南二国交界的地方,在十数年的安定后再燃烽烟。
乔锦笙接到折子已经是多日后的事情。她坐在九层高阶之上,面上阴晴不定,引的台下中人慌忙跪下,高呼吾皇恕罪。
端宁帝再看了遍折子,随后开口,道:“卿何罪之有?不过那南国,”顿了顿,“像是安分的太久了,居敢在我大燕的国土上放肆!”
她又问:“众卿有何看法?”
此刻的永宁宫里,乔蔓单手拢着袖子,莹白的指尖停在空中,先前被女皇含在口中的二指之间夹了块棋子。
棋子由暖玉制成,丝丝温柔的触感自指尖传上。乔蔓垂着眼,神情看不出悲喜。
玉梨在她身边沏好一壶茶,才道:“公主,闻说今天陛下在朝上发了大火呢。”
乔蔓扯了扯唇角,将棋子落于格中,旋即执起另一颗。
“……说是,边境出事了。”
玉梨话音未落,就听到“啪嗒”一声。
乔蔓指间的墨色棋子自空中掉下,砸在棋盘上。
这一日,乔锦笙在乔蔓用过晚膳了才到达永宁宫。乔蔓没有去迎,乔锦笙也不在意。
女皇制止了通报的宫人,径自往殿内走去。新上任的女官跟在陛□后,低声吩咐永宁宫之人,去叫小厨房拿些吃的上来。
“陛下心情不好吗?”
“无妨的……有那位在,”努努嘴,“我跟了陛下数年,就没见过陛下在那位面前,还不笑的。”
乔锦笙的确是在笑。她对琴棋书画都没什么兴趣,可只要是姐姐做的事情,让她看多久都无妨。不过姐姐自她进来起就没有看过来……这可不好。
端宁帝在乔蔓身后坐了下来,手环在对方腰间,额头抵在乔蔓背上。
“姐姐身上好香。”她半是呢喃的说。
乔蔓还是在下棋。乔锦笙不通围棋之道,看不出姐姐心底的烦乱,乔蔓却是一清二楚。
按说白棋早该吃掉一大片黑子了,但她到现在才发觉。
乔锦笙半睁着眼,很快连半睁都维持不下去。朝堂上的争论直到下朝都未能停歇,她不间断的见着大臣,不耐烦是必然,可也知道此时事关重大,不容许她有半点马虎对待。
一来二去,折腾到这个时候,除却早膳之外她只在间歇里用了几块点心。
乔锦笙低声道:“姐姐,我好饿,待会儿姐姐来喂我好不好?”
她察觉到自己怀抱中柔软的身体僵了僵,又道:“我要姐姐喂饱我。”
乔蔓算是半点下棋的兴致都没有了,她又不想和乔锦笙说话。而乔锦笙累的半睡半醒,惦记着晚膳才没有径自睡去。
两人间僵持了片刻,乔蔓偏过头,看着乔锦笙透出疲惫的侧脸,心思翻转。
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乔蔓有种庆幸的感觉。女官带着小宫女布置了一桌菜,端宁帝挥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然后眨巴着眼睛望向乔蔓,意思分明。
乔蔓一阵头疼。
半晌后,乔锦笙眼里带了层若有若无的水汽。她像是失落的低下头,口中犹犹豫豫道:“姐姐,你真的那么不喜欢锦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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