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无正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荀大义的呼喊:“司大人,我刚走到殿前,发现八皇子进宫了!”
八皇子进宫的时机实在是诡异了些,他们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清未问:“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司无正蹙眉起身,推门往屋前走,“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被夺舍的八皇子杀害。”言罢,懊恼地踢了一脚屋门。
“怎么来得这么快?”司无正心烦至极,“万一不是八皇子,岂不是给了首辅可乘之机?”
可再怎么烦躁,他们还是结伴去了御书房。此时八皇子还没到,老皇帝正坐在屏风边死死地盯着没了眼珠的龙纹,清未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扭头去找天下白,好在公鸡没跟来,估计还在偏殿里啄着珠子玩呢。天下白不在,皇帝有些不安心,尤其是在听他们说完八皇子很可能已经被夺舍的情况下,简直急得团团转。
“朕的皇儿……”老皇帝总算有些良心,知道为儿子恸哭,“你怎么就这么去了?”
司无正站在一旁冷声道:“还不一定是八皇子殿下呢。”
“无论是谁,都是朕的皇儿!”皇帝抹着眼泪悲痛欲绝,“难道还要分出个主次来吗?”
司无正不置可否,显然皇帝的说辞并不能动摇他心中固有的看法:“陛下打算如何?”
“自然是不见。”
“可若是不见,八皇子死后,首辅照样会附身在别的皇子身上,陛下难道要逃避一辈子吗?”司无正微微加重了语气,“陛下,现在要抓首辅大人已经很难了,若是稍有不慎,他就会作乱害人,我们现在的处境和他一样,必须一击中第,否则日后就难办了。”
话虽然有理,但皇帝并不愚笨:“按你所说,首辅随时都能夺舍,朕就算杀了他的肉身,也无法斩杀他的魂魄,所以现在除了不见八皇子,根本没有更好的法子。”
司无正却说:“儿臣尚有一法,不知管用与否,但求陛下能应允我们试一试。”
“什么法子?”
“不可说。”司无正说了等于没说,不等皇帝有所反应,先把清未拉到一旁。
清未一直在听司无正说话,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有了法子,颇为为难:“你不会是在骗陛下吧?”
“连你也不信我?”司无正很是伤感。
他无奈:“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开玩笑吗?”
危难当头,司无正的心态倒是好得很,其实换个不负责任的角度想,谁当皇帝对他们而言都无甚分别,只要不是荒淫无度的昏君,寻常老板姓也不介意朝代更替,左右不过是朝拜不同的人罢了。
只是司无正的身体里到底是六皇子的魂魄,清未不知道皇子如何看待谋权篡位,但瞧司无正的神情,大抵还是在意的。
“我不是开玩笑。”司无正站直了身子,“我是真的想到一个法子。”
“说来听听。”他察觉出司无正语气里的犹疑,料定这个法子有危险,但听完才明白这何止是危险,而是根本办不到。
按照司无正的想法,首辅在离开躯体到夺舍别人的过程中,原本的肉身是类似于死亡状态的,如果他们能阻止首辅的魂魄夺舍他人,且在阻止的过程中将首辅原本的肉身付之一炬,那么短时间内找不到肉体附身的首辅就可以被荀大义直接勾走。
“八皇子就是寻常人类,你要他如何阻止首辅夺舍?”清未掰着指头给司无正细数这个法子的纰漏,“首辅修习夺舍之法的时候,为了防止肉身受损,必定会找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你觉得短时间内,你能找到吗?”
出乎他的预料,司无正耐心地回答:“八皇子无法阻止首辅的夺舍,但我可以。”
“清未,无论是魂魄还是躯壳,我都与八皇子年龄相仿,若是换上衣服,坐在殿中与陛下叙话,焦急附身的首辅肯定不会怀疑,只有等他发现夺舍之法不起作用的时候才会想到要回到原本的肉身。”
“……至于那具藏起来的真身,我觉得母妃能够找到。”
“德妃娘娘?”清未惊呼。
“嗯,我母妃的戾气比荀大义重多了,想来法力也比寻常厉鬼强上许多,若是凭借气息去寻找一个修习夺舍之法的人类,应该不是难事。”
清未还是不大同意。
这要他如何同意?步步都是险棋,司无正本就不在自己的躯壳里,现在又要和一个专门附身在他人身体里的首辅周旋,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清未是一万个不同意到嘴边,都被司无正一句“没时间”给堵了回去。
“我怎么会不知道有危险?”司无正见他满脸愁容,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只不过此间事不了,皇帝的眼睛总盯在咱们身上,你的那些隐居山林的念头终究只能是念头。”
“我不想你为了我,一同待在犹如囚笼的长安。”
“司无正,你……”清未鼻子发酸,扯住司无正的衣袖,“其实在哪里于我而言都一样,你莫要钻牛角尖。”
天大地大,只要活着,总归能寻出一隅足够他们安生。
可司无正到底看得长远:“你我在皇上眼里与鬼怪没什么区别,现在他有求于我们态度尚且暧昧,等首辅的事情了结,没有夺舍的威胁,想必……我们的处境会愈发艰难吧。”
说到底还是为了清未,他咬唇不说话,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司无正,司无正却直言:“你我还有什么分别吗?”
“清未,异位而处,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司无正露出略显狡黠的笑意:“总要有人去放手一搏,与其将这么冒险的事交给别人去做,倒不如自己去更放心。”
事已至此,司无正哪里是在跟他商量?
清未感动过后有些气恼起来:“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
“未曾……”
“真的?”
司无正苦笑不已:“你是非要从我身上寻出点错来,真不真又有什么区别?”
他闻言终是不再反驳,虽没有表态,但算是勉勉强强同意了司无正的想法。司无正暗中松了一口气,赶忙唤荀大义去找德妃娘娘,而他自己则去了偏殿,等侍女将八皇子的衣服拿来换上,时机一到就动手。反观清未,他倒成了最清闲的人,一边陪司无正坐在偏殿里等,一边抱着天下白神游天外。这公鸡得了个珠子,宝贝得不得了,一直衔着,哪怕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也叼在嘴里不肯放下。
“你说这珠子到底是什么?”清未随口一问,没想到司无正上了心。
“我看看。”司无正伸手把公鸡拎到怀里,还没看清天下白嘴里到底叼了什么,公鸡就扇着没受伤的翅膀闹腾起来。
司无正只能作罢。
“估计是什么名贵的玉石。”清未把天下白按进怀里,“没想到这鸡还是个贪财的。”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侍女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心知换完衣服,该面对的就是首辅,不由都有些紧张,尤其是清未,他直接握住了司无正的手腕。
“没事儿的。”司无正拍了拍他的手,“先让我换上八皇子的衣袍。”
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大都手捧衣衫,没拿衣衫的则目不斜视地替司无正换下身上的衣袍。
清未的心情微妙起来,他其实一直没有把司无正当皇子看待,哪怕知道躯壳中的魂魄源自六皇子,他都没有什么感触,毕竟皇室的生活离他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实在远了些,而今看着司无正穿上属于皇子的衣袍,忽然明白,许多年前的某一刻,六皇子就是这样,在无数宫人的簇拥下,享受他无忧无虑的人生。那时的司无正离清未甚远,他们的生命没有交集,一个是高在云端的天之骄子,一个是被爹娘卖去做男妻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是一场大火……清未并不是感谢那场火,他只是觉得如果没有那场火,六皇子该活得更轻松些。
“想什么呢?”他的鼻尖忽然被刮了一下。
清未抬起头,见司无正已然换好了皇子的玄色衣衫,也束好朝冠,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好……”他只能如此说,“如此甚好。”
司无正闻言往屋外走了两步,又绕回来,抱着清未轻轻地笑:“嫂嫂千万不要瞎想,不论我如何打扮,都是你的司无正。”
清未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抱着司无正的脖子哽咽道:“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完完整整的你。
第七十章 井妖(30)
司无正随着侍女们离开了,依照计划,他要待在御书房假装和皇帝聊天,与此同时,如果没出意外,德妃娘娘应该已经在寻找首辅的肉身的路上。
当然这都是最好的假设,谁也不知道计划实行期间会出怎样的变故,就算清未再乐观,也明白事无完全的道理,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但清未显然不是能安安心心地等待结果的人,他抱着天下白,见公鸡把珠子藏在没受伤的翅膀下面,便故意去抢,没想到天下白生起气来连他都啄,珠子没拿到,清未的掌心倒是多了道红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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