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未很是感激,行礼道谢,谎称自己还要在山上等人下来,不便离去,行人也就没有再多言。不消片刻,狭窄的山道上就只剩司无正和清未两个人,他们回首望去,隔着朦胧的雾气还依稀能分辨出山脚下零星的人影,大约都是和刚刚的行人一般,被鬼影之说吓退的香客。
其实很好理解,连佛寺里都出现了鬼影,前来祭拜的老百姓怎么会不怕呢?
可司无正这回却持怀疑的态度,似乎并不相信行人的说辞:“寺庙里怎么可能会有鬼?”
“此言何意?”清未爬得略微气喘,扶着路边的枯树干歇息。
“嫂嫂,且不说慈宁寺里有多少经幡,就拿庙里的和尚来说,他们谁不戴着佛珠,念着佛经?”司无正也停下脚步,“再凶厉的鬼怪也不可能进得了佛寺的门,若是按照方才行人所说,死去的是失足落水的孩童,还是被超度过的,怎么会作祟呢?”
“若说是人在捣鬼,我看更有可能些。”
清未歇完,继续往山上爬。司无正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古佛寺就是鬼怪忌惮的所在,这次淹死孩童也纯属意外,没道理会滋生出像荀大义那样的厉鬼才对。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刚想到先前撞见的鬼,一道熟悉的身影就从山道上飘下来了。
竟是先前枉死的裴之远,世界当真是小。
第十五章 鬼影(2)
裴之远见了他们也吓了一跳,身形涣散了些许,轻咳几声才凝实:“原来是司大人啊。”
“呀,他们说的鬼影……”清未恍然大悟,“不会是你吧?”
裴之远闻言,连忙摆手撇清关系:“这话说得太看得起我了,我虽然死前积攒了些善缘,可以靠近寺庙,但是想进去是万万不可能的,此番前来是受人所托,接一个孩子去转生而已。”
“裴大人真是热心肠啊。”司无正皮笑肉不笑,“勾魂的事儿也归你管了?”
“这不是地府人手不足吗……”
“你改行做鬼使了?”
“我可没有这能耐。”裴之远赔笑道,“我的事儿就不必多说了,到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未赶紧把司无正拉到一边,自己向裴之远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鬼影?”裴之远傻愣愣地望着他,“什么鬼影?”
一个鬼魂问鬼影在哪儿,这问题清未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司无正揣着手立在一旁,仰起头凝望远处的庙宇,暮鼓声阵阵,庄严的慈宁寺远看犹如卧佛,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清未也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便询问道:“那个孩子呢?”
“送走了。”裴之远怕惹到司无正,刻意放轻了声音,“挺好一孩子,失足落水,跟我走的时候也没有哭闹,就问我娘亲在哪儿。”
世上每天都有太多悲惨的事发生,不知是不是死过一回的缘故,清未已不像原先那般难过,只是唏嘘不已,觉得自己就算知道这些也帮不上什么忙,从裴之远的案子起就是,他和司无正都大约猜出了真正的幕后凶手,却束手无策。司无正还能面见圣上,而他是真真正正的什么都做不了。
人生大抵如此,总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但是……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清未还不想放弃。
“我就在寺庙边上转悠了两圈。”裴之远很是难为情,“道行太浅,进不去寺门。”
清未也不打算真的问出个所以然来,转而去看司无正:“怎么办?”
“看来不上山是找不出真相了。”司无正眼里闪着兴味,伸手牵住他,“清未,要不要我背你?”
他如何会答允,当着裴之远的面又不好拿长辈的身份教训司无正,只得红着脸喃喃:“我走得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说完,忍不住抬手用衣袖轻轻擦去对方额角的薄汗,“要不再歇会儿?”
司无正眼里的冰霜消退殆尽,柔声说好,继而拉着他一道坐在了路边微微洇湿的石头上。
他们脚下是浩渺的云烟,头顶亦是不知尽头在何处的苍穹,任谁处于这样的环境,心中都会滋生出几分豪气,连清未都不能免俗,扯着司无正的衣袖好奇地问他为何要在大理寺任职。
“你觉得呢?”
“为了……天下公允?”
“自然不是。”司无正自嘲地笑笑,“你当真还相信’公允’二字?”
“……不是我消极,也不是我不在乎公允,而是这世间大部分事都无法得到公允的裁决。”见他不说话,司无正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在大理寺当差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历年来的案宗都看过。”
“你是不是觉得裴之远很可怜?可记载里提到的比他还悲惨的官员比比皆是。清未,不是我消极,而是我认清了现实。”司无正说到这里时握紧了拳,“我已经明白一腔热血是可笑的冲动,我需要的是一击毙命的证据。”
山间的风吹散了云雾,清未心里涌动起温热的感动,他起身拍了拍司无正的肩:“我相信你能找到的。”
“证据。”他说,“总有一天。”
司无正也跟着他起身,又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伸手揽住清未纤细的腰:“不过这次寺庙的事儿我还是觉得是人为。”
不用司无正说,连他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俩继续往山上爬,寺门已经近在咫尺,倒是裴之远也往山上飘让清未颇感意外。
“我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闹鬼。”裴之远严肃道,“若是真有滞留在阳间的幽魂,我得上报给地府的大人。”
清未一听就来了兴趣,边爬,边和裴之远聊天,当真问出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原来鬼差大部分都是由生前有功德的鬼魂担当,比如裴之远这样的,勉勉强强能接引一些没什么怨气的小鬼,失足落水的孩童就是其一,至于厉鬼,就需要黑白鬼使那样法力高强的鬼差了。
“那如何忙得过来?”
裴之远深以为然:“所以嘛,荀大义那小子能滞留阳间,就是因为他在厉鬼里排不上名号,没人管他。”
“那世上的厉鬼当真不少。”
“可不是吗?我听说前朝有个皇帝投井而死,化作的厉鬼能将鬼差打伤。”
“毕竟生前是真龙天子嘛……”
如此一来一直到寺庙门前,聊得热火朝天的都是清未和裴之远,司无正则被晾在一旁,神情略有不甘,但鬼怪之事只有鬼怪知晓,他着急也没用。
慈宁寺门前还隐隐约约能瞧出几分前几日的热闹景象,地上落了不少散落的香纸,门前的香炉里也积攒着厚厚的香灰,只是今日还在燃着的没有几根罢了。
捏着佛珠的沙弥在院内安安静静地站着,偶有拿着扫帚的和尚从廊下匆匆走过。
“阿弥陀佛。”裴之远连声嘀咕了好几句,“司大人,再往前我就靠近不了了,但若是以这里为界,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同类的气息。”
也就是说佛寺里没有鬼魂。
“你确定?”司无正又确认了一遍。
“司大人,寺庙都镇压不了的厉鬼必定有极重的怨气,那样的怨气理应容易察觉才对。”裴之远笃定道,“既然我察觉不到,起码慈宁寺里没有那种级别的厉鬼。”
司无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领着清未往寺庙里去了。
沙弥见他们,平静地弯腰行礼,继而一言不发地继续入定,司无正也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反而先去了大雄宝殿,行人提到的那张被劈成两半的香案早已被替换,如今在威严的佛祖注视下,一切都稀疏寻常。清未与司无正不同,他进大雄宝殿前踌躇了片刻,觉得自己是个死物,也不知进不进得去,抬起的腿挣扎许久才鼓起勇气放下,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连忙跪在蒲团上拜了拜,感激不已:“你不拜吗?”
“心诚则灵。”司无正将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崭新的香案沉思,“你说香案断成两截有什么意义?”
“我虽不知有什么意义,但香案断裂绝对是不吉利的事情。”开口回答的却不是清未。
司无正转身行礼:“住持。”
清未闻言,连忙从蒲团上起身:“叨扰了。”
慈宁寺的住持是玄奘的第三任弟子,慈眉善目,略显富态:“司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公务在身?”竟一眼看穿了司无正的身份。
“不曾有什么公务,只是携内子前来游玩而已。”司无正没有隐瞒,“不过在下上山时听了些传闻,不知真假,习惯使然,忍不住推理案情。”
住持闻言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司大人把这件事告诉圣上。”继而转身面向清未温和地微笑,“听闻司大人将男妻接来了长安,今日得见,实乃有缘。”
清未被老和尚的一席话说得害臊起来,拱手还礼,直道:“折煞我了。”心里想得却是连得道高僧都看不出来自己的底细,那么自己现在到底是人是鬼呢?
不过是人是鬼已经不重要了,司无正似是很喜欢这个话题,与主持并肩走出门去,清未就听着满耳的胡言乱语无可奈何。无非是司无正信口胡诌的故事,说什么早些年就成亲了,只是在长安城没有站稳脚跟才一直分居,如今终于免去相思之苦,自己有多开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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