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终究在他登基这天,自尽了。
虽非亲手所杀,但间接性将唐雯逼上这般绝境的,确实是他。
吴褚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渍,看着江余抱起那具腐烂得所剩无几的尸体,于寒风中走向深山。
仿佛老天看到了这一幕也为之涕零,竟然开始下起了雪,顷刻间飞舞眼前,模糊了视线。
“娘子,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喜欢幽静空旷的地方,不急,现在我便带你去。以后啊,你可以永远住在那儿了,没有别人,只有我……我……和你。”江余嘴唇一颤,泪水如雨般落入他的嘴里,是苦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蹒跚地踏过雪地,如何抱着一具骇人的腐尸在山中走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只知道,他错了。
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来招惹她。
是他,害了她。
突然,脚下一滑,他被石子绊倒,尸体从他怀中掉地,山坡很陡,它便顺着倾斜的弧度一路坠落,“不!”江余嘶吼,他奋不顾身地顺着藤蔓下去,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裳,露出带血的皮肉,但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最终,碍于饥饿和过度疲劳,他昏迷了过去。
九天之上,弥音看得着实心疼,她哭诉着恳求天帝:“父王,求你,求你让我下凡去,我……我……”
“不行。”天帝这是生平第一次拒绝了爱女的要求,板着脸离开。
弥音以泪洗面,打算偷着下去,却被天兵天将拦住了去路。
而观下边,江余幽幽睁开眼,发现夜色很深,又或许是这个地方很暗的缘故,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找到了唐雯的尸体,将之抱在怀里,他道:“娘子,马上……马上就到了,你再等等。”
次日,待光芒略微照入里边,江余摸着山壁来到最深之处,将尸体轻轻放在一旁,他挽起袖子,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掰开泥土,挖出一个不浅的洞,他格外温柔地吻了一吻所剩无几的发丝,将之放入其中。
随后,江余用剑劈开一块大石,刻上“爱妻——唐雯”四个大字。
他在这座沉重的坟碑前靠了整整三天,终于身子耐不住煎熬,再次晕厥。
不久,带着大批人马入山寻人的吴褚找到这里,把江余带了回去。
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余都处于一种极其颓废的状态,他无心朝政,无心吃饭,无心睡觉,一日到晚便只盯着窗外发呆。
直到那一天,一个熟悉的人儿路过他的寝宫,她问:“陛下可是病了?”
江余摆了摆手,随即认出那是几年前他在牢里遇到的那个女人,稍思,问道:“含湘?”
对方颔首。
含湘轻轻叹息,抚慰道:“虽不知陛下今日为何这般,但我看得出,您这是因情而伤。若陛下不嫌弃,可否告诉奴婢,您遇到了什么?”
“奴婢?既然解脱了,你为何不出宫去?这个地方,不是人待的。”
含湘苦笑一声,“出宫不出又有何分别?奴婢生来卑贱,在外沦落街头,倒不如留在深宫之中,做个宫女也好。”
江余抬眸看着这个悲□□彩的女人,心下摇头,其实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同样可悲可笑。
转而,江余道:“宫女不好做,你身后没有依靠,容易遭人欺凌,这样吧,明日我便封你为贵妃,至少不必看人眼色。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含湘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作不出任何反应,她……变成贵妃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无法消化过来,乃至以为只是一场白日梦。
可当第二天圣旨下来,她终于确定,这是真的。
也正如他所说,他不会碰她。
江余后宫无数佳丽,但他却从未临幸过谁,登基两年也始终没有立后。为此,朝廷诸臣议论纷纷,然,唯有吴褚一人清楚其中缘由。
听至此处,筑子遥不免揪心,轻道:“于含湘,你到底还是未能下手。”
“不。”却见司命眉头紧锁,“销魂散确实下在了含湘的饭菜里,不过阴差阳错地,她没有吃……”
筑子遥一个愣怔,惶恐看着司命。
而司命又道:“时间长了,江余逐渐便对唐雯的事情麻木。后来,他依稀在含湘身上找到了唐雯的影子,并应允过要封她为后。含湘整整开心了好几日,然而最终她等来的却是江余与陈国公主陈玉成婚的消息,陈玉才是真正配得上皇后之位的人,自那以后江余再没来看过她一眼。一个月后,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即便如此,江余依旧无动于衷。再之后……再之后……”
突然,司命的情绪略微有些不稳定,筑子遥察觉异样,小心询问:“然后发生了什么?”
司命仿佛沉思了很久,才万般艰难地开口:“再之后,陈玉被毒哑,当日暴毙身亡,嫔妃诬陷是含湘下的毒,江余信了,为给陈国一个交代,他用同样的方式将她毒哑。成美,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毒?”
筑子遥摇头,转而想到了什么,他无可置信,“销……销魂散?”
司命合上双眸,揉了揉鼻梁,“那天宫女记错,误将给含湘准备的饭菜送到了陈玉桌上……我……”
☆、紫落篇·盛世如当年
这下,筑子遥可是明白司命这般神情的原因了,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拍着他的肩头说道:“终是过去了。”
司命长叹一口气,坚持着讲完故事的结尾,他道:“十月怀胎,含湘生下江余孩子的次日,便绝望投河了。事后,江余写下退位诏书,将孩子交给吴褚,独自隐世而居。最终受不了梦魇折磨,在含湘坟前自刎。这场劫难的主角相继离世后,弥音、朔逃重归仙身,含湘再入轮回。而陈玉……”
之后,司命陷入了无限沉默之中。
“本以为弥音此劫已渡,不想最终还是逃不出天命魔爪,只是可惜当初九幽未能解释,如今落人口舌,倒也实属无奈。”筑子遥凝望天际,心想天道当真不可违么。
“人定胜天。”届时,不知一阵黑风从何而来,九幽竟然来了,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进入天庭。
筑子遥一惊,“你怎的来了?”
九幽微微一笑,紫色眸子中显现出妖异的气息,他看着半妖,对筑子遥道:“来接我们四护法回去。”
闻言,筑子遥便不开心了,“没门!”
“天庭四扇门都拦不住本君,搁你这儿都没门了,那本君还怕甚?”
未待筑子遥开口,司命便冷目看着来人,谓然:“纵使魔君再厉害,但面对天庭数万精兵时,也难免吃力罢?你若识趣,便趁着现在没人发现,赶紧走。”
“哦?鬼君……不,东原帝君口气着实不小,不如你先与本君比划比划?”九幽以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仿佛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乃至一点不把整个天庭放在眼里。
司命现下情绪本就不好,又遭九幽激怒,便更是生气得紧,当真有了要动手的架势,筑子遥一愣,好是及时反应,将之阻止。
他道:“想带半妖走也不是不行,但得要看她意见如何,若她答应,我自当不拦。”
黑猫闻言喜了,纵身跳到筑子遥怀里,后者正直得意之际,却见半妖舔了舔他的手,转身就走到了九幽身边。
筑子遥怔住饶久,以一种神奇的眼神看着半妖,心道这死丫头当真“长脸”,关键时刻就知道坑他!筑子遥欲哭无泪道:“祖宗,您可别闹了,快过来。”
半妖轻唤一声,九幽摊了摊手,仿佛在说他也没办法,继而俯身抱起。
“西遥帝君,现在如何?”
筑子遥想不通,着实不明白这丫头什么时候跟魔君走得这么近了?或许是他忘了在南海的一千年间,他们一直在一起。
转念一想,也便释然。
反正九幽也不是什么嗜血的大魔头,他做事总是有理,如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为半妖的选择,他也只得应允。
然则司命仿佛有些气恼,抽身而去,同时还不忘狠狠瞪一眼九幽。
筑子遥摇了摇头,忽而看到一抹紫影闪烁,以为是司命回来了,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紫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紫落站在九幽身后,淡淡道:“我若没有想错,你是他们的后人吧?”
闻言,九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二人四眸相对,饶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须臾,他应之:“我还以为,神君已将一万年前的事忘了。”
“忘……怎么忘得了……”紫落眼底难得泛起一阵涟漪,他的过去,想必也诸多悲切,筑子遥如是想着。
“九幽……九幽……九……幽……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原来,那一战中,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紫落话语清淡,却透露着无限被其掩埋多年的哀伤。
九幽轻笑,“我知道,当年是你从那堆白骨中挖出了我的尸体,我都看到了,多谢。”
九幽一顿,继而又道:“倘若她还活着,见到如今的你会很开心罢,毕竟你是她唯一的徒弟。是了,听说,你也生于蛮荒。”
紫落一时间失了方向,忘记了回答,他的思绪伴随九幽的话音,已然飘到万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