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曼一边将被自己倒下来的东西又一点点地往包里装,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难道说,别人也知道这只纸鹤已经被开过光,能够消灾避祸、招桃花?
她这么想着,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嗯,刚拿到纸鹤的当天她就被她妈催促着去相亲,可不是招桃花吗。只不过可惜了,这好歹是那一对小哥跟她之间友好的见证呢,这礼物收到还没两天工夫突然就弄丢了,这不是显得她很没诚意?
——啊,说起来那一对小哥叫什么名字她还不知道呢。罗小曼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有些懊恼,她当初也是忙糊涂了,好歹人家走之前也得相互留个联系方式吧?她还惦记着他们结婚的时候能邀请她过去做结婚蛋糕呢!
正想到开心的地方,身后突然一片阴影缓缓笼罩了过来,罗小曼微微一惊,一回头就看见罗小柔穿着一件飘飘荡荡的白色睡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楼下只开了客厅的一圈灯带,淡蓝色的光幽幽地,从她的方向看过去那头半个身子都几乎被淹没在淡淡的夜色之中。
夸张地用手拍了拍胸口,罗小曼又把头回了过去,一边加快着收拾包里的东西一边不满地嘀咕:“哎,我说小柔,要是有一天你姐死了,那就是被你给吓死的。你这孩子,现在走路真的跟个幽灵似的,一点声响都不带出的。”说着,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屋子里等得无聊啦?我记得你小时候胆子小,怕黑怕的厉害,每次都要我躺在旁边给你念故事。然后念着念着我们两个就一起睡着了,哈哈。”
身后的罗小柔听着前头那人叽叽喳喳,缓缓地从黑暗之中将自己的脸抬了起来。
眉心翻滚着的黑色已经整个儿蔓延了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翻涌着浓稠得仿若能化为实质的怨毒。黑色的滕文仿若活物一样从眼珠子里爬满整张脸,她站在原地,浑身不和谐地僵硬着,看上去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具尸体一般。
她眼珠子微微地动了动,唇角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往上咧着,一直藏在身后的手僵硬地抬了起来,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刀在黑暗中泛出了一点冰冷的寒光。
叶长生与贺九重根据仅有的线索和那头残存的气息一路找到罗小曼的家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在紧闭的院墙外,一个穿着墨底镶嵌金色祥云纹路唐装的男人带这个小男孩正静静地抬头仰望着院内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半眯着,唇边笑意清浅。
叶长生沿着墙角一转弯,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他的步子微微顿了顿,脸上所有的表情缓缓褪去了,眼神变得沉锐了起来。
贺九重显然也是认出了对面那个在半年前的旅行者狠狠地坑过他们一把的男人,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刚准备做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动作,叶长生却伸手在他面前微微挡了一档。
低头瞧一眼身旁人难得一见的沉默得甚至有些冷漠的表情,舌尖微微抵了抵上牙膛,妥协似的微微将身上的煞气卸去一分,只是一双眼倒还是牢牢地锁定着那头,似乎是在评估对方的真实实力。
叶长生站原地站了几秒,随即却又在瞬间恢复了之前的节奏,朝着面前的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大约两人只剩下不足两米的距离时,他的步子才又停了下来,微微仰着面带着些许笑意看着对面的男人,吐字缓慢而又异常清晰地:“好久不见了,沈先生。”
“或者还是应该说……”想了想,又微微歪了歪头,一字一顿地:“好久不见了,师、父?”
第104章 嫉妒(九)
在叶长生叫出“师父”的那一瞬间,站在他身边的贺九重稍稍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
身边的少年人表情比起平常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但是能够通过神识隐约感觉到那头思绪波动的贺九重却能察觉到他那一点夹杂着些许紧张的复杂心情。
他重新把视线落到了对面名叫的沈洐……或者说是陆呈的男人身上去。
师父?如果按照叶长生之前的说法, 他的师父不是应该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吗?
——他们甚至还曾去过他的墓地。
一个死而复生的……凡人?
贺九重心里这么想着, 又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陆呈。虽然从外在看来的确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凡人,但是偏偏整体的感觉又与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略有些稀奇地眯了一下眸子,贺九重发现自己这次竟没办法从这个人身上估量出他确切的身份来。
静静地站在那头的陆呈自然是早就感受到了贺九重投过来的眼神, 但是对于这个完全不掺杂任何善意的打量的视线他似乎也并不在意。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叶长生的声音, 他的眼里瞬间地闪现出了一种类似于愉悦的表情。
缓缓地转过身子, 视线在叶长生身上掠过一圈, 陆呈唇边的笑意渐渐地漫了出来,一开口, 声音是与记忆中完全不符的温润柔和:“长生,你长大了。”
——但是令人讨厌的那种高高在上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叶长生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 看着那头也笑了笑:“托您的福。”声音往后拖着调子,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感谢你半年前没下死手, 才能让我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陆呈听见了这番话, 低低的笑声又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他摇了摇头笑道:“你太高估我了。”
男人脸上的表情温和而理所当然, 当着被自己差点杀了的叶长生的面, 甚至不带丝毫的歉疚:“我当时用的虽然是只是一个幻影,但是我绝对没有手下留情——”他的视线从叶长生身上又往旁边挪了挪,扫过贺九重那张沉冷得有些可怕的脸,又回到了叶长生身上, “只不过你养的这头豹子……实力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罢了。”
他微微顿了顿,又似乎是带着些好奇地开口问道:“我以为我伪装的很好……难道这也是你那双眼睛的能力吗?长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还活着的?”
叶长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大约是A市那个借运之阵开始吧。”他笑了笑,“这个阵本来就是你的手笔,改阵用的法子后来我想想似乎也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再加上那个在阵里偷袭我们的死灵傀儡。”
“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怀疑了吗?”陆呈听了叶长生的话,点了点头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似笑非笑地:“你看,我当初让你不要那么冲动的。不但毁了我好不容易给你找到的新壳子,而且还连累我暴露了身份。”
那孩子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在听见陆呈的话时微微闪现出了一丝瑟缩,他呜咽一声低下了头,但是却没敢说话。
“用一个镇子十万人的运道来温养一具躯壳,”叶长生眼神微微冷了一点,他看着对面的陆呈,好一会儿弯弯唇叹息一声:“师父你就算是死了一次,换了个模样,骨子里的刻薄与冷漠真的还是一点都没变。”
陆呈对他的话倒是感觉受用的很,点了点头,视线上下扫视他一圈:“你也没有变,无论是实力还是其他……十多年不见了,还是这么不长进。”他的声音温润,只是吐出来的字句却叫人无端觉得有些发冷,“明明自己的命魂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这么爱管闲事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个月,你就该二十三了吧?”
两个人的对话都是绵里藏针,明明应该是个感人肺腑的师徒团聚的场景,这会儿看起来却倒是一字一句里都是刀光剑影。
叶长生听到陆呈的话,眸子几不可查地颤了颤,随即却是立刻弯起眼来笑了起来:“是要二十三了。只不过真是难得,这么多年不见,难为师父日理万机,忙着满世界煽风点火挑弄是非的时候还能记得我生日。”
陆呈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叶长生对他的指控很有意思:“长生,你是在指责我吗?”
叶长生缓缓收起了嘴边的笑意,他淡淡地看着那头,声音平平地:“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有趣的事。也许那些人在你眼里也不会比玩具再多更多的价值了,但是他们是人,不是你的玩具。”
“玩具?”陆呈伸手揉了揉手边那个男孩的脑袋,唇边笑意浅浅的,“如果你要这么想也没错。但是长生,虽然是我给他们埋下了种子,但是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天天给种子浇灌施肥,那些种子又怎么会好好的发芽开花呢?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我的身上来是不是也太不讲道理了?”
叶长生眯起了眼睛:“从最开始尝试着让周围的死者永生到现在开始想用活人炼制傀儡,师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样违逆天道你也不怕受到天罚,永世不得超生么?”
陆呈听着叶长生的话蓦然地大笑了起来:“长生,我想要的什么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他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妖异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闪烁过带着兴味的光亮,又像是想到什么,笑了起来:“而且若是说起天罚,比起我,长生,你是不是要更担心一下自己?”
“这一对阴阳鱼选择了寄生与你,是福还是祸呢?”他往前缓缓地走了两步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抚摸叶长生的眼睛,声音愉悦的,“长生,你的审判日即将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