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重坐在床边与他对视,沉声问道:“你早知道会这样?”
叶长生将嘴里的糖嚼碎了咽下去,舔舔嘴唇,感觉恢复一点元气了,这才叹着气道:“所以我说了,这次帮忙我真的是亏大了。”
贺九重道:“你可以选择毁约。”迎着叶长生眼里透露出“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震惊,神色冷淡,“反正你本来就是一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职业神棍。”
叶长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贺九重扬扬眉头:“那么?”
“那么这会儿刚好差不多了,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叶长生赶紧从旅行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外套换上,一脸严肃认真,“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贺九重望着他:“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是要去?——你不是怕死么?”
“不是有你在吗?你这么厉害,就算我死了你也能从阎王那儿把我抢回来的对吧亲爱的。”叶长生拍拍身上衣服的皱褶,又道:“而且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虽然我是个神棍,但是我绝对是个爱岗敬业、诚实守信,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遵纪守法好神棍!已经答应下来的事,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一定会不惧艰辛、不折不扣的全部完成!”
他抬了头,乌黑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所以亲爱的,我们走吧?”
贺九重似乎想不出叶长生这么执着的原因,他深深地看着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从周琳琳身上看到了谁?”
叶长生摆摆手,特别正直地道:“什么看到谁?这位同志注意你的遣词用句,那可还是个孩子!”说罢,却又忍不住笑了,冲着贺九重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突然有点羡慕她,所以才想帮她一把。”
贺九重起了身,问道:“羡慕什么?”
“羡慕她就算故去了,至少世上还会有人一直记挂她、爱着她。”叶长生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扬着唇角瞥了贺九重一眼道,腻过去揶揄道,“要是以后我死了,你就算装装也好,就为我哭一场呗?不然我生时孤苦伶仃,死后做了鬼都没有人祭奠我,多没有面子。”
贺九重冷笑一声,听着叶长生的梦话,瞧都不屑于瞧他一眼。
叶长生见忽悠贺九重陪在自己身边,给他办身后事无望,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将钱包收进怀里。
正准备带着他出门,低头瞄一眼陡然瘪了一小层的皮夹,他嘴唇抖了抖,再开口,几乎语不成调:“等……等等……白天我不省人事后,我们两个,是怎么回来的?”
贺九重听到了他的话,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眉头倏然一皱,不耐道:“就如你平时那样。”
叶长生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摇晃着钱包:“平时那样?你告诉我,我平时哪次打车花了一千三?你是雇了车绕着A市来了环城一日游吗?”
贺九重居高临下瞥他一眼,猩红的视线带着浓浓的警告:“那又如何?”
“不如何,”叶长生看了他许久,终于僵硬着手把钱包缓缓地收起来。垂着头片刻后,又仰着面从牙缝地挤出一个笑对他夸赞道:“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叶长生:贺九重同志,我郑重地再问你一次,请考虑好了在回答:我死了你真的不会哭吗?
贺九重:不会。
叶长生:……
贺九重: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第19章 消失的孩子(六)
夜已经很深了,外头起了些许的风,将屋子里没关好的老旧窗户吹得“咯吱咯吱”作响。
屋子里头,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粗暴里将屋里那个嘴上贴着胶布,被绳子绑的结结实实的男孩一脚踹到了门边。他看着那个男孩弯下腰短促地呜咽着,视线又扫过那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起来的面孔,嘴唇向上一咧,愉悦地咧出了一口黄牙。
“跑啊,不是很能跑吗?”男人阴森森地笑着,又在他肚子上猛踹了几脚,浑浊的眼里浮现着病态的狂热,嘴里粗暴而又兴奋地喊着,“老子让你再跑,让你再跑!”
男孩的惨叫声都被那嘴上的胶布封住了,只有沉闷的悲鸣一阵阵地透过来。他被踹得匍匐在地上,整个身体随着男人的暴行而不自觉地颤动着,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那个男人终于发泄够了,低头一看,地上的男孩早就又昏死了过去。
男人用脚在男孩的脸碾了碾,看见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的动作,脸上又闪现了一丝扭曲的光。点了根烟坐到男孩身边,抽了几口,然后一抬手,又猛地将烟蒂按在了男孩身上。
烟头与皮肤接触的那一刹那,空气里便传出一股肉被烧焦了的焦糊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踹得太狠了,纵然这会儿被烟头烫伤了一块皮,男孩除了生理性的抽搐之外,却也没能再清醒过来。
男人皱皱眉头,似乎对于男孩的反应不是很满意,又猛地将他踹到了一旁,吐了一口唾沫,转过身背对着门开始掏出一把菜刀在磨刀石上磨了起来。
夜深的更厉害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老旧的木板门被风吹的晃悠了好几下,随即只听“砰”地一声,那门竟是硬生生地被风给刮了开来。
男人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回头看了看被风刮开的门,浑浊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起身去将那木门关了,又不放心地推了推,见确实是关严了,然后才又重新坐回去磨刀。
但是这一次,也没有多久,那被关好的门再次猛地被风吹了开来。男人一回头,就看见木门正往两边敞开着,破旧的木板随着风的吹动而微微晃悠着,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男人慌忙地将桌上的菜刀拿了起来,他警惕而又带着些许惊慌地走到门前往四周望了望,见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便第三次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了起来。
站在门前确认再三,又拿了个椅子将门抵住了,好不容易稍稍宽了心,一回头,猛地瞧见屋内的情况却让他因为惊骇而蓦然瞪大了眼——
叶长生带着贺九重首先去的是周琳琳走失的那个少年宫。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绕着少年宫的围墙,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一边拿着那只沾了朱砂的狼毫笔在墙上画了几个点,他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处,忍不住道:“你来这里有什么用?”
叶长生却不理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继续用笔在墙上描着点,然后将一张人型的白符写上一个“琳”,低喝一句什么,迅速地拍到了墙面上。
只见那白符微微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挣扎着从墙上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紧接着,他便像是活了似的,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朝着西南方挪动了几步。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的动作,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他之前那种反常的虚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眉头一皱,伸手拉住跟着那白符欲走的叶长生,声音分外冷沉:“难怪我说之前明明从她身上瞧见了聚集起来的怨气,昨天那小鬼怎么还能那么简单的消失!你阳火本就不旺,还敢将她的怨气以自己的眼睛为媒介存在身体里——你不要命了?”
“我要啊。”叶长生仰了仰头,却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放心吧,我啊,比谁都要惜命。我自己有分寸的。”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的眉眼,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了一团无名火,抿了抿唇将手放开,对着他冷冷一笑道:“本尊只怕你在这里玩大发了,到时候神魂俱碎,累及与我。”
叶长生的视线在贺九重冷硬的侧面轮廓上缓缓划过,像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一点叫人意外的东西似的,他的眸子不动声色里敛了半分,随即勾了勾唇,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那我下次就不做这样的事了。”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笑起来分外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头的无名火不但没熄灭,不知怎么的竟还有点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眯了眯眼,也不再看他,抬步便朝那白符追了过去。
叶长生站在原地淡淡地瞧了一眼前面那人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随即也跟了上去。
那白符走得很慢,遇到岔路多的时候还会停下来犹豫很久,走走停停好一会儿,耗费了好几个小时,将两人带到了一个略有些偏颇的荒地上,这才彻底不动了。
叶长生气喘吁吁地绕过各色各样的垃圾走到了白符停下的地方,弯下腰用双手按着膝盖休息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捡起那张白符,朝着四周看了看:“是这里了。”
贺九重道:“埋尸点?”
叶长生点点头,低头看着白符上被染黑的点数,对他道:“失踪的几个孩子都在这,等天亮了,可以让警察直接来这里挖了。”
贺九重道:“那凶手你打算怎么办?”
叶长生看着站在远处因为害怕贺九重而不敢靠近的几个孩子模样的恶灵,从包里掏出一块木香:“再借个火。”
贺九重垂眸瞧了一眼叶长生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用幽火将那木香点燃了,微微将那香的烟气朝着那头吹了吹,见着那群恶灵因为这木香而开始发生骚动的模样,弯唇笑道:“引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