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则看出一点端倪,挑起半侧眉尾:“我问你,你敢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钟云从?”
这个问题仿佛细绳一般紧紧地勒着苏闲的咽喉,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也在扪心自问:你敢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敢去想,钟云从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宗正则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轻敲了两下桌面:“放下吧。”
这一回苏闲很顺从,他把画框靠在了一条桌脚上,也没打招呼,就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宗正则也没留他。
走出那道门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大概是先前的角度选得好,这一眼,他又看到了肖隐的那副自画像。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其实肖隐和那个人长得也不是一模一样,轮廓五官约莫有八分相似,比起年轻的钟云从,画里的人显然要年长一些,也显得成熟了几分。
不过最显著的区别还是两人的气质——钟云从大多数时候都是活泼外向的性子,温和中还掺着点讨人嫌的傻白甜;至于肖隐,他并不了解这个人,但这幅自画像却有双阴郁冷漠的眼。
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是父子吗?
苏闲冷不丁地想起钟云从的正牌老爹——钟致远,其实他也没见过,不过钟曾经画过钟致远的肖像,到现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个囫囵的印象。
一个白胖和蔼的老头,总之外貌上跟他儿子一点都不像。
苏闲挫败地发现,光看脸,肖隐的概率要大得多。
第129章 失控
苏闲漫无目的地度过了剩下的大半天,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本来想睡一觉,可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失眠了许久,索性放弃了入睡的念头,坐起来拆阅肖隐与朱慈的那些旧信件,只不过翻了几封,那些字句蠕虫般从他眼前爬过,弄的他心烦意乱。
他把那摞信封信纸一推,任由它们凌乱地摊在自己床上,他披上外套出门了。
一到外边,他的脚就好似安装了导航仪似的,自动地往一个方向去,等到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训练营了。
我不是不想见他吗?怎么又来了?苏闲百思不得其解,可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宿舍楼去。
反正来都来了,那就看看他吧。
天色已经很暗了,苏闲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但训练营里静悄悄的,显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应该是挺晚的了。
他八成已经睡了,看一眼就走。
苏闲是这么打算的,他轻车熟路地翻上了五楼,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在501宿舍前踯躅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推了下门。
他的力道很轻,可出人意料的,门居然开了,晕黄的灯光透出了些许。
尽管开的只是一条小缝,还是把苏闲惊的够呛,他没想到那小子一个人住也这么心宽,门都不锁的。
但很快,另一个想法悄悄浮上他心头——他不会是在等我吧?
他迟疑了一下,又想着反正门都开了,那就进去瞧一眼好了。
苏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虽然灯还亮着,但他还是担心钟云从还没睡,如果真是那样,他并不想吵醒对方。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人睡是睡了,可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嘴唇起皮,怎么看都是一脸的病容。
苏闲大吃一惊,迅速来到他床前,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滚烫,他在发热。
他有些慌乱,赶紧转身倒了杯水,轻轻把人摇醒:“喝点水。”
烧得迷迷糊糊的钟云从隐约听到苏闲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直到他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额头,才恍然惊觉他真的在。
他又惊又喜地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你来了。”
苏闲腾出一只手,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水杯递到他唇边:“先喝水。”
钟云从听话地张嘴饮水,他也确实是口渴了,断断续续地喝下了大半杯水,之后才满足地摇摇头:“喝饱了。”
苏闲把杯子放下,这才略带责备地问道:“你怎么回事?”
“应该是昨晚洗了个冷水澡,”钟云从苦笑了一下,“今早迟到又被霍教官拎到水龙头下清醒……然后就……”
苏闲自动忽略了前一句,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了霍璟身上:“那个混账,惩戒的方式那么多,非得……”
钟云从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别无理取闹了,谁让我迟到在先的?”
苏闲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他缓缓地靠过去,把脸贴在他发烫的额头上:“烧了多久了?怎么不去医务室?”
“知道发烧的时候,医务室已经关门了。”钟云从身上的骨头似是被拆的干干净净,软绵绵地往他身上一瘫,偏高的体温也透过衣物传导了他那边。
被一团热气包围着的苏闲忽然就坐不住了,他想站起来,可钟云从还倚在他身上,他只好缓和了语气,跟他打商量:“我去弄条冷毛巾,帮你冷敷吧?”
生着病的钟云从比平时还要烦人,他揪住他的袖子:“不用,我也没觉着很难受……你陪我坐会儿,说说话。”
苏闲弹了下他的脑门:“说什么说……睡觉!”
“睡不着。”明明发着烧,他的眼睛却比往常还要明亮,简直像两团跳跃的火焰。
“是我吵醒你了……”苏闲把手放在他的眼睑上,轻轻地抚过,想让他阖上,却不得其法,反倒被捉住了手指,钟云从把他的手塞到自己的颈窝:“之前就睡了挺久的,还做了梦来着。”
苏闲只觉手背贴着的皮肤酌烫不已,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那股热度顺着血管脉络传染病似的蔓延到他身上,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燥热起来。
“做了……什么样的梦?”他试图用聊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钟云从对自己的梦境却是兴致不高的模样:“我梦见了我爸妈,他们……算了,反正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梦,好在都说梦与现实是反的,也就还好。”
苏闲乍然听到他提起父母,某跟敏感的神经突然就被戳中了,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终于暂时被压了下去,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对不起,我还没找到你父亲……”
他还是没敢把肖隐的事告诉他。
钟云从看着他,轻轻地笑起来:“你干嘛道歉?先别说不可能一天就找到,就算找不到……那也不能怪到你身上,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苏闲忽然有些难受:“我知道,只是……”
“我有预感,老钟还活着。”钟云从摇摇头,打断了他,“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安慰了。”
苏闲沉默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很想他吗?”
“想啊,不过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想。”钟云从笑了一下,“就是偶然看到棵树,看到支笔,看到个老头就会忍不住想……他以前日子过的太好了,年纪又大了,我老担心他在这‘孤岛’里吃不好住不好,会不会适应不了……”
他说着抬头冲他一笑:“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大概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儿子了。”
苏闲揽过他的肩,低声道:“不是,还有比你更糟的。”
钟云从摸了一下他的脸,觉得他的下颌线可真是好看:“这就不用跟我比了吧?”
苏闲捉住他的手指,送到唇边,啄了一下:“那就不比了,睡吧。”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劝病人早睡而已,可病人大概是病入膏肓了,楞是捕捉到了一点弦外之音。
钟云从眨眨眼:“一起?”
苏闲也并不迟钝,尤其在他过分明亮和灼热的体温之下,他身体那股暂时被压制的燥热如同囚禁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又开始作乱。
他不是听不出对方的意思,也不是性冷淡,只是觉得选在这样的时候,那家伙可能是烧糊涂了。
他佯装不明其意:“不用,这里又不是只有一张床。”他指了下对面空着的铺位,“我到那边凑合一晚就行。”
说完他便霍然起身,匆匆忙忙地要拉开跟钟云从的距离,却被拽住了衣角:“你当着我的面睡别人的床?考虑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苏闲十分无奈地转身看着他,“别胡闹了行不行?”
“没胡闹,我清醒得很。”钟云从矢口否认,瞳孔里有光点沉浮,双颊和嘴唇都被烧出了淡淡的血色,映着昏黄又柔和的光线,好似一发催化剂,让苏闲不受控制地生出了联翩浮想。
他心底的那头野兽开始不安地踱步。
“我做的那个梦,真的不太好,我很不喜欢。”钟云从闭上眼睛,轻声开口,“虽然我刚才说,梦境和现实相反,可这一套放在我身上不怎么管用……我妈跟我有千里之遥,爸爸下落不明……”
他睁眼眼,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底:“现在,我能抓住的只有你了。”
苏闲心一软,又坐回了床沿,伸手抱住了他。
“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离开,你安心睡吧。”他低声抚慰,他看不到怀里人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手悄悄地爬上他的后腰,撩开衣角,手心贴着他的肌理,顺着脊柱一节节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