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着话时,卢婕顺着祁元的视线也望向了茶棚,随后,便瞪大了眼,惊问道:“那是少府主?”
卢婕能成为门中执事,也是沉稳的性子。
祁元听着自家徒儿这走音的问话,心中更是高高提起,到底放心不下,对卢婕道:“你先带着他们回馆,我去看看情况。”
茶舍内,即墨微正望着不远处一个小摊儿,小摊售下品灵果,夫妻二人一同看顾。两人大约二十四五年岁,身上衣饰平常,甚至洗的灰旧。没有人光顾小摊,两人说话时,眉目之间却隐现甜意。
这世间情爱,似有千百种?并不都是他之前听闻,要么铭心刻骨,要么缠绵透骨。
即墨微正思量着时,忽然眼前一暗。
即墨微收回视线,便看到祁元一屁股坐在了他茶座对面。
“祁师叔?”即墨微虽来了五台城,却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这位祁师叔碰面,这才没有直接去往驻馆。又恰好有了新发现,便在这茶馆内坐了下来。
祁元黑着脸,压低了声音问:“你在这里作甚?”
即墨微应得很是顺口:“喝茶啊。”
祁元:……
幼时这位少府主,曾在他座下习剑。
这几百年来他忙于事务,虽抬头低头得见,便得一声师叔的称呼。但真说起来,即墨微早已是元婴大圆满,称呼他一声师叔是给他面子。
且即墨微虽因着即墨睿,被府中之人称作少府主,也并不是即墨府的传承,而是天宝道人的弟子。
平常无事,自然是各自恭敬。金阳派那种事,真当了面,祁元还真有些不好直说。
即墨微已很是乖觉的道:“师叔既然来了,便也喝杯茶吧。”
说着,便已动手亲自给祁元斟了杯茶。
面前灵茶的茶色倒是好看,祁元不用喝也知道其中灵气几近于无。也不知道即墨微,为何还能喝得神情愉悦。
看祁元神色似有苦恼,即墨微已道:“我被师父和父亲赶出山来,去寻化神之机缘。前几日那事,便是因此而来。师叔定在其中费心了,这杯清茶,便当我的心意了。”
“你的心意就这杯薄茶?”祁元都险些被气笑了,倒是终于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虽没有什么灵气,单品其味,却也不差。如此,祁元又喝了一口,润了喉口,才放下茶杯。
“如何?其实还不错吧。”即墨微便笑着问。
即墨微这样行事,祁元倒没了之前顾虑,便道:“既然是为化神机缘,那事便不提也罢。倒是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为何不去驻馆?”
即墨微应道:“此处,能为我解忧。”
祁元闻言,又有些想笑:“人言‘若能解忧唯有杜康’,你倒是与众不同,清茶便足矣?”
即墨微笑应道:“倒还没有忧虑到需要借酒浇愁的地步。”
一言忧,又暗言愁。祁元便觉不妙,问道:“所忧何事?可能一叙?”
即墨微思忖片刻,才道:“师叔既然相问,我便也有一请。还托师叔转告家父母及家师,化神机缘不知是否寻到,但,我先寻到了所慕之人。”
祁元顿时头大:“所慕之人?那日那人?”
那日的结丹修者,若以平常论,那一颗赤霞丹的后手,在他看来留得极为漂亮。权之以利,又暗中以势相压,行事可称周密。
但若以自家小辈的道侣来论,则过于狡诈。无需深究,祁元也知道是自家少府主被人把玩于鼓掌。
祁元几乎在即墨微点头承认的那一刻,便脱口而出:“道侣者,是否该寻一位良善温婉些的?”
第26章 不见
祁元这一问,便让即墨微想到了池秋钰那时恭顺的模样。当即便皱了眉,回道:“不喜欢。”
“那你所慕之人?”祁元倒是真的好奇了。
这么多年,东图甚至外洲多少元婴女修,求到即墨府门下,欲结秦晋之好,小即墨都无动于衷。还以为他是尘心不动了。如今下山一趟,竟爱上了一位结丹女修?
“嗯……”即墨微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总结池秋钰。
对外人时,游刃有余。
对他时,看似绵,实则韧。看似固若金汤,又只需少许手段,便能触到柔软的内心。
虽然时不时就算计他,却让他甘之如饴。
此时被祁元这么一提起来,只一想到那个名字,便觉抓心挠肺,想得很厉害。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丹生长什么模样……
祁元哪里知道,他这一问,竟有幸看到了一出变脸好戏。
即墨微初时略显迷茫,继而唇角微扬,再来眉头一皱,最后一声怅叹。
“唉……”即墨微叹气,方才的怡然自得,已消失不见,只剩愁眉苦脸。
只这一出,祁元便知道,劝是不管用了,怕是情根深种。
祁元心中默默算了算,小即墨下山到如今,也不过月余。仅这月余的时间,那位结丹女修,到底是哪般手段,竟让即墨微这般心驰神往?
性情已是不好评价,祁元便问道:“那女修,生得貌美?”那日所见,即墨微随行之人一副男子打扮,想来也不可能会是真容。
即墨微一头雾水:“什么女修?”
祁元道:“你所慕之人?”
即墨微略显尴尬,应道:“丹生不是女修。”
……
“不是女修!!”饶是祁元,也不淡定了。却不知,即墨微下一句话,让他更不淡定。
看祁元惊讶成这样,即墨微反倒奇怪了,应道:“戚师叔也不是女修啊。”
祁元一句话差点哽在喉间:“关……关戚若海什么事?”
即墨微应道:“就祁师叔你问,我才坦白说的。”
言下之意,即墨微不说,祁元已经懂了。但,他和戚若海的关系,别人都不知道,即墨微怎么……祁元忽然想到,曾经某次,他总觉得有人来过。所以那时,不是错觉,而是即墨微来过?
祁元到底是又重新坐了下来:“你难道……是因为……所以才喜欢了男子?”
这话问得遮遮掩掩,即墨微却还是懂了,回道:“关师叔什么事?也就是遇到丹生……”
这么说着,即墨微望了望街边的人来人往。修者天生灵根,就少有长得丑的。再随着境界提升,更令人容光焕发。去往内城的行人中,无论男女,容貌上佳者有之,修为上佳者有之,两者兼具的更是不胜凡几。但这些人,落在即墨微眼中,都平平如常,引不起丝毫波澜。
如此,即墨微便又道:“也不关男子的事,也就是丹生。”
他慕丹生,丹生却心不在此,甚至心不在长生。修行四百余年,丹生一心所求,竟如凡俗中人,但求绵延子息。想到这里,即墨微忽然一愣,口中轻吟道:“欲化神,先化人?”
难道,与丹生相遇,竟果然关乎机缘。
若是以往,寻到了化神之机缘,即墨微当欣喜若狂。
此时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高兴不起来。
他宁愿相信自己只是因为是丹生,所以才喜欢了丹生,而不是因为所谓机缘,才让两人有这一场相逢。
他慕丹生,若求丹生为偶,必会乱丹生之道心,亦不可能让丹生与女子孕育后代。
若他相助于丹生,成丹生之所求,那他情之一往,何去何从?
他此前与丹生同处,只觉目眩神迷,根本就没有机会想这么多。
此时与祁元一番对谈,无意之中,想到这里,即墨微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祁元见即墨微神情忽然严肃,又言及化神,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小即墨,你还好吧?”
祁元这一问,即墨微惊回了神,半晌,语意艰难问道:“化神与道侣,择其一,师叔会如何选择?”
前面才说到性别,后面却忽然扯到化神,祁元问:“关化神什么事?”
若求丹生为偶,机缘自断,化神自不必提。若真助丹生成所求,他心中就会不留遗憾,成功化神?
只这么一想,即墨微忽然明白,为何近万年来,竟无人能成功化神。
天道不仁,欲求长生,果然不是易事。
看即墨微再度沉默,事关化神,祁元也不好再问。
即墨微忽然笑了笑,对祁元道:“之前所请之事,大约不用师叔转告了,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这般说着,即墨微从茶座上起身,对祁元问道:“驻馆我便不去了,先走一步。”
祁元看着即墨微神思不属的模样,很想说还是同行吧。但即墨微显然不想再等,祁元只得道:“路上小心。”
即墨微点了点头,身形已经往磨溪仙山的方向消失。
五台城去往磨溪仙山,以元婴修者脚程,不过两三天路程,路上也没有什么艰险。
即墨微离了五台城,没了人在眼前分散注意力,又无需防备什么外物,心绪便格外纷乱。
脑中似有什么,将他分作了几瓣。
一部分畅想着与丹生神仙眷侣;一部分却是丹生道心大乱,修为下跌,甚至走火入魔,道消身陨;再一部分看着丹生与那名为妙心的女子,茶坊相携,子孙满堂,他自黯然神伤;又有一部分却是他求而不得,强迫于丹生,丹生恨他欲死,拔刀相向;甚还有他与丹生耽溺享乐,丹生未至结婴,先他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