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无人,洛妙心扶着池秋钰,脚步迅速的离开了停云坊。
两人的身影在茶坊街消失,街角处,却现出一个佝偻着身形的人影,低喃道:“莫非,九色鹿茸未曾得手,还身受重创?”
停云坊外,一柄通体墨黑的拂尘样法器,载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影,迅速往鱼龙潭的方向掠去。离开坊间不过一箭之地,便连那法器和人影,都在空中消失不见。
两日后,甫一入夜,鱼龙潭上,湖面忽然出现一个凹口,随后又忽然消失不见。仿佛有什么事物没入了湖水之下。
鱼龙潭下的溶洞内,洛妙心扶着池秋钰,踉跄着打开了五元府的府门。将人扶到厅内,待阵法封闭,洛妙心才松了口气。
池秋钰也“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洛妙心刚缓得片刻,还满头大汗,便被他这情势吓了一跳。赶紧捏了个法诀将那鲜血凝在一处,也禁止了香味肆意散开。
饶是如此,这五元府内,也瞬间飘散开了清雅又馥郁的芬芳。
便连厅中那沐浴着星光的几盆灵植,也忽然生机旺盛,几朵此前还含苞待放的花苞,蠢蠢欲动着,有了要开放的痕迹。
这一口鲜血吐出,洛妙心以为池秋钰会好上许多。孰料,紧接着,却发现池秋钰周身灵息,有逸散之象。
洛妙心顿时大惊:“你这是怎么回事?”
池秋钰御使法诀,将洛妙心法诀中聚得鲜血收拾好,又鞠了一缕钟乳灵泉将唇间血色洗净,将这混了天元之血的灵泉也以玉壶装了,又才缓缓悠悠盘腿坐下,对洛妙心苦笑道:“道心破碎。”
“道心破碎?”洛妙心惊呼出声,又心情惶乱:“我之前说了什么,竟让你道心破碎?”
看着池秋钰周身灵息逸散,池秋钰结丹中期的修为已是悬之又悬,洛妙心急道:“你便当我之前都是胡言乱语。”
洛妙心那些话,都是发自心底,又哪里会是胡言乱语。
明明道心破碎,危急万分,看着平素沉稳持重的洛妙心慌成这样,池秋钰竟有些想笑。
洛妙心已是快要哭出来,搂着他的肩膀道:“或是你说说,是哪句竟惹得你道心破碎,我且反过来再说一遍。”
池秋钰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啊,道心便是要与妙心姐生个大胖小子,但妙心姐你却将我推给墨读先生。”
洛妙心本是沉稳之人,此时竟没觉得此语哪里不妥,而是应道:“要生便生了,多大点事,你且将道心稳住还不行吗?”
池秋钰的道心确实是凝了那么一凝,到底是碎开来,他看着满头细汗容色焦急的洛妙心,轻笑道:“你这样好,以后会有一人全心全意恋你爱你,将你捧在手心,与你并肩而行。”
此语落下,池秋钰的修为已从结丹中期,跌落回了结丹初期。
好在就算是道心破碎,也不至于跌落大境界。
池秋钰这般轻笑着,努力调整了体内灵息,总算在修为跌落到结丹初期时,稳住了自身伤势。
第29章 道阻
道心破碎,加之境界跌落,就算稳住了伤势,池秋钰亦是元气大损,连从地上起身的力气,都从身上完全消失。
洛妙心见他周身灵息总算稳定,才敢伸手,将他从厅上扶到了房中。
池秋钰一身筋骨,都散着被打碎般的疼痛。就算洛妙心小心又小心,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幸而,洛妙心当年曾经历过道心破碎,对此情形并不陌生。却也知道此时是何等痛苦,对池秋钰更是小心照料,便连妙心茶坊都被抛之脑后。
道心破碎,虽不至于跌落大境界,体内经脉却会因灵气激荡,导致异常脆弱。伤筋动骨一百天,此语放在道心破碎的修者身上也一样适用。
身体虽苦,得妙心悉心照料,却让池秋钰深觉安慰。就算不能与洛妙心成为道侣,他却得到了一个并不会比道侣关系薄弱的妙心姐,何其有幸。
修者经脉大损,虽要进些补足体质的丹药,却也没有凡俗中人的衣食苦恼。池秋钰就是丹修,这些丹药自然也是常备的。如此,月余之后,池秋钰已经能自己稍微动弹。
服食丹药之事无需洛妙心相帮时,池秋钰便让洛妙心无需如此小心,离开停云坊也已经月余,该回去照料了。停云坊那样一个地方,一旦离开太久,便总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洛妙心却摇了摇头,道:“反正隔年就是二十年一度的竟茶会,就算现在出事,也不过年余,便能再次立足,哪里有看顾你的伤势重要。”
洛妙心当年道心破碎,便是在隔世海中的一处秘境之内。不仅道心破碎,原本的名字亦被她舍弃。洛妙心之名,乃是道心重铸时,结合如今功法所起。
隔世海那样一处凶险之地,若没些奇遇,洛妙心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就算有奇遇,已经万幸,洛妙心却依然记得,孤身一人浑身不能动弹,躺在海底时的那种绝望。虽得了机缘,隔世海依然凶险,她一身旧伤便是在那时层层叠叠而来。
洛妙心不知究竟是哪句话,使得池秋钰竟道心破碎。心中虽然知道,道心不坚,实属修者自身的问题,到底是有些自责。
两人相识百年,一如洛妙心了解池秋钰,池秋钰也足够了解洛妙心。
卧在石榻的柔软床褥上,池秋钰笑着对坐在榻边的洛妙心道:“我道心不坚,着实不关妙心姐的事,那时不过胡说。筑基时筑道心,那时我还不认识妙心姐你呢,能关你什么事?”
本在看书的洛妙心闻言,将书卷放在手边的矮几上,哼了一声道:“自然不关我的事。道心破碎时能有人相伴,不过是我那时的奢望。如今给你享用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池秋钰只好乖乖应了,又对洛妙心道:“这般着实无聊,妙心姐在看什么,不如念与我听听?”
洛妙心所修乃是器道,如今所看却是阵道之术,字里行间俱是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得体内灵息震荡,当然不敢念给池秋钰听。
洛妙心立刻冷眉以对:“经脉薄弱,不能费神,你给我老实放空了脑袋躺着,不许胡思乱想。”
刀子嘴豆腐心,池秋钰讪讪一笑,继续老实躺着。
凶完了,洛妙心神色倒是温柔下来,对池秋钰道:“道心破碎虽然苦痛,但大境界还在,待你道心重铸,便又是一片坦途,你也无需有甚心结。”
事涉道心,倒让池秋钰确实不会无聊了,而是将心绪转到了重铸道心一事上。
世人修行,筑基时筑道心。资质上佳者,筑基自然也早,越是年少者心思便越是纯粹,而修行一道所慕便多是长生,以此为道心者,往往不易为旁事所动,更易修成大道。
而诸如洛妙心,筑基时周围环境所导,彼时道心便与她那位师兄相关,道心已涉情爱,待那段感情消弭无踪,自然道心也就随之破碎。幸而彼时洛妙心已经结丹,否则,若以筑基期修为堪破一段旧事,大约便只得香消玉殒。
池秋钰五行灵根,修天元录,这资质是最适合的。但早年他所修,乃是紫鼎宫的功法,这样五行灵根便只算得上勉强有灵根,筑基时已经是近百岁之龄,幸而他蜕凡期入得早,才能有如今这样年轻修者的样貌。
他师父一身正气,对他的教导也格外恪守初心,当年将他收入门中,便是因他父亲所求,加之池秋钰受父亲遗愿影响,这样心愿便切切实实成为了道心。
无论是被珩天所囚时,还是后来在东图被洛妙心所救,池秋钰的道心从未动摇过。
池秋钰以为,被珩天所囚,便该是他一生修行中最大的阻碍了,直到遇到了即墨微,池秋钰不得不叹一句天意弄人。
他本不是容易敞开心扉之人,便是当年与洛妙心相遇,甚至被洛妙心所救。大约是因为刚离了北琅洲一地,心中还多有防备。两人相携而行百余年,才让他心中暖意尚存。
如今看来,倒仿佛,他与洛妙心一场相遇,也不过是为了等来即墨微这样一个直白炽热之人。
只不知,墨读先生将他这样轻轻剖了一刀,道心都破碎之后,又是否会将他留存心间。
思及道心,池秋钰有些怅然。他早年便不是为慕长生而入道,就算如今,对长生也没有那般浓烈的执念。在他看来,生老病死,绵延子息,其实才该是人间常态。
否则,人生别无所求,该是何等寂寥。
池秋钰转而问洛妙心:“妙心姐重铸道心,道心何求?”
道心之事,本是修者之秘。否则若有人针对道心,蓄意而为,便是一场恶事。
但,被池秋钰这样问了,洛妙心也没有犹豫,应道:“魂过隔世海,身历彼岸川,忘旧事成新生,唯愿自在逍遥,不为情所苦,不因爱而忧。不问长生,但求安宁。”
所以,这么多年,就算是在停云坊这样一个极恶之地,她也能开出一间妙心茶坊。而妙心茶坊作为停云坊人气颇盛的一间茶坊,便是因茶客口耳相传,妙心茶坊一味妙心,能静心。
寻常修者,不曾经历过洛妙心这样一场断舍离,自然看事便不够通透。洛妙心虽不与茶客深交,却往往字字珠玑。停云坊茶坊街的几间茶坊,乃是由停云坊二十年一期的竟茶会选出的店主。停云坊暗中有多少来去,面上便有多少规矩,就算是小小一间茶坊,想要立足也来得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