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合缇他们能应付,两人抓住这个机会,忙继续前奔。
虽跑过了那群持箭的人马,前方却见禁军也跟着来了。
这邵无晦真是下了狠心,看来不杀傅慊在此不罢休。
“白飒,你自己……”
“尚先生,”白飒打断对方,“相信我。”
傅慊哑然,白飒把手放进怀里,拿出那金灿灿的令牌,高高举起。
“皇令在此!皆退避!”
禁军首领看那令牌也是大惊失色,不能确定真假,只是趁对方阵型一乱,白飒已驾马冲过去。
那打头的公公咬牙切齿,当初让傅慊白白溜走,没能要到清冥功功法,这个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这么想着拍马自己追去,只是他的马再如何也比不上在大漠里横行的良驹,眼看两人要进一线天,当即拉弓,看准那两人。
白飒侧头瞥见,伸手压下尚渝的头,把盾举到头上。
“尚先生,低头。”
傅慊不解,还不及问,只听“哧”一声,傅慊忽觉脸侧有滚烫的东西洒下。
那箭锋从白飒左肩锁骨处突出,若傅慊刚不被白飒压低,这会儿怕已箭削颅骨断了气。
白飒又一口血咳在傅慊身上,头顶在傅慊发间,整个人仿佛正在渐渐滑落。
傅慊伸手把白飒的手环在自己腰间,紧紧搂着:“白飒,就快到了。”
依稀间傅慊仿佛看见一线天近在眼前。
白飒似乎累极了,忽然小声有些委屈似的:“尚先生,你以后……不要再用针扎我了……会疼。”
声音随风入耳,刚那未流尽的软弱液体,又不知为何擅自漫出,划过那破损面具后的皮肤,似乎比白飒的血还要烫。
“好,我以后不会扎你了。”
傅慊咬了咬牙,水光渐渐在眼底干涸,眼神变得阴沉。
“再也不会了。”
马载着两人,终是行过双仞一线天。
第30章 莫测
南冥教何时成的气候无人知晓,只偶有人出西原关隘看见那群人练诡奇功法,传回来一些莫测传言,但大家都只当传闻听听,不曾放在心上。
傅慊就出生在那南冥教山下的毒苗圃中,他甫一落地,那生他的女子就化作苗圃肥料,留傅慊躺在自己已被毒浸染的尸体上哇哇大哭。
南冥教主抱他回教,告诉大家南冥圣女不负众望,自怀胎引毒入体,生此孩子不惧毒物,练那清冥功定然会是大成。
清冥功修炼困难,常有人一开始修炼就毒发暴毙,即使侥幸练到第一重,也要日日饮毒或者每隔半月在那毒苗圃中修炼,引导体内毒素顺经脉流畅流转,否则就会遭功法反噬,成那浑身毒液流淌失去意识的毒偶。
清冥功九重,若想大成必要日夜忍耐毒素在体内运行侵蚀,此外还要小心提防修炼分心,一时疏忽就是万劫不复。
如此大成,大家都不敢奢求。
而傅慊不同,他生来不畏毒,未练清冥,血已剧毒,被那教主放在毒苗圃中耳濡目染。
傅慊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清瘦的老头,那老头年过花甲,清冥功才练到了第三重,算不得什么卓然教徒,不过这老头本从关内来,肚子里的故事多得说不尽,轻而易举就吸引了傅慊。
如此,傅慊自记事起就天天屁颠屁颠跟着这个老人。
那时傅慊还没有名字,大家都称他少主。
那老人觉得这么叫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着实奇怪,一问这孩子还没有名字,还不知父亲为谁,这老人思来想去决定给他取一个。
傅姓之人,曾是天子家师,常传王道、国道,以此为姓自有不凡期望在其中。
慊,意为满足,同音于谦,稍得几分谦逊意味。
傅慊就这么有了名字,虽然有些不讲世俗的常理纲要,但在这南冥哪有什么世俗礼纲之说,就算随口掐一个……算了,随口掐一个的话教主肯定是不愿意的。
教主听说这野孩子有了名字,也觉得极好,又想关中有取字的习惯,就叫老人再给傅慊一个字。
老人想了想,决定用厌,意同慊,是谓满足,便得字子厌。
傅慊的童年算不上快活,天天不是练毒功就是吃毒草,要不就是泡在毒水里,纵傅慊天赋异禀,是练这清冥功的料,但也是会疼会难受。
这个时候那教主正算计着怎么入侵关中,根本不可能考虑傅慊那么多,当初就算说傅慊会大成,也不过说说而已。
关心傅慊的只有这个老人,一心一意把傅慊当一个孩子看待,教他世俗礼仪,教他知识道义,教他怎样在南冥得一心之净土。
然而这老人似乎忘记了,那教主要傅慊成的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头。
但世人育子,自然都是想将最好的授予他。
傅慊七岁那年已经练清冥功到第四重,七年就得那老人二十年艰辛修习,这天赋果真不可详解。
也是这一年南冥第一次入侵关中失败,傅慊和几位长老早早就被藏起来,等了许久才看那断了一臂的教主狼狈回来。
南冥损失惨重,教众跑了不少,但傅慊生在这教中,纵使早对修炼清冥功厌倦,也是无处可去。
那教主抱着自己的断臂,对小小的傅慊说,你一定要替本教主报仇,把那用剑的人斩于手下。
傅慊默默记下,问教主怎样报仇。
教主告诉他只要清冥功练到大成,就能天下无敌,报仇雪恨自然手到擒来。
傅慊继续问,如果天下无敌是不是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南冥教主觉傅慊果然是个可塑之才,笑道:自然,若功力大成便可为所欲为,无人可挡,连天下都唾手可得。
傅慊很高兴,想着等功力大成就再不用吃毒草泡毒水,不用继续在南冥呆着,可以去关中游历,体验那老人说的自在生活。
而南冥教主不知傅慊所想,仍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春秋大梦里。
白飒在一简易的帐篷中醒来,看着头顶的尖顶感觉这个景象似曾相识,药香传来,还是那在仁亲王府喝的熟悉味道。
勉强侧头,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一小锅扇动,白飒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尚渝?”
那人回头,白飒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着陌生的人依旧结舌。
“呃……傅……”
“你要是不习惯就还按以前来吧,”对方说着把药倒出来走到白飒床边,“尚渝这个名字是医圣给我取的,也不算作伪。”
白飒接过药,一边喝一边看那人——
眉若刀锋,睫若鸦羽。
狭眸薄唇,眼底着漆。
面目如画,邪俊摄人。
谦谦君子,凛凛煞气。
看若画中人,却是阿修罗。
在心里这么一比较,和原来时常面上带笑的清隽公子样全然不同,而且看起来很是不好惹,白飒感觉自己在心里是接受不了的。
可能是白飒打量得的太久了,发现对方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原来那副模样看得久一些自然没什么感觉,现在被这样一个眉目摄人的家伙看着,白飒只觉如坐针毡。
“怎么了?看起来很奇怪?”
白飒看傅慊笑起来,许是因为那张脸带着几分邪气,笑起来也是一副邪肆的样子。
这厢听闻,白飒斟酌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用对尚渝的态度,还是该用对陌生人的态度,最后才道:“俊是很俊了,就是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白飒之耿直,莫过如此。
傅慊莫可奈何敛了笑,坐在白飒床边,后者往里靠了靠。
“躲什么,我给你看看伤。”
说着扳住白飒的肩膀,看另一侧的伤口有血浸出来,皱起眉头:“你倒是有胆子,再偏一点射到你脊背上,下辈子你就和床过日子吧。”
白飒听见熟悉的语气放松几分:“我心里有数。”
“你要是有数还会想着替我吃那万箭穿心?”傅慊抬起头,有几分恼怒,“难道你以为我看着你为我白白丧命心里就舒坦了?白飒你这死心眼和石头脑袋倒是般配。”
白飒听着傅慊数落,无端端生出了些奇怪的情绪,让他感觉心口有些闷,沉甸甸坠着。
这人难道真如这世人所说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人,又怎么能这般一路济世救人。
若说是因为偿罪,那这觉悟也是当世无人可比。
傅慊自己不停自言自语,越说越气,尤其对方还没理他。
“喂!”傅慊猛抬头,与白飒四目相对,“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白飒回神,心虚地轻咳一声。
果然!
“你以后要是再这么不要命,我也不救你了,”傅慊咬牙切齿,“来年同日,我会给你坟头除草的。”
白飒看着傅慊的怒容想,这样的人,怎么能当那个别人口中的魔头?
“尚先生,”白飒伸手轻轻握住傅慊的手,看着陌生的脸终是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能回护你,乃是我之幸事,为你负伤,我……心甘情愿。”
傅慊一愣,只觉得白飒触碰的地方烧起一团火来,一路烧过胸口,烧上面颊。
他说,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