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无晦大惊,正要大喝就见穆如荇第二鞭已去,抽碎了那环佩。
“尚先生,”穆如荇收鞭,从腰间抽出斩妄,眼底凝霜,“仅此一次。”
正当此时,却见白飒跌落而来,滚在傅慊脚下,一个打挺重又站起,擦了擦脸上的血看着对面的剑圣。
剑圣已不复方才模样,略有讶异,低声道:“你,师从何人?”
白飒微愣,不明就里,转念又恍惚。
是了,他师从何人?
他问过师父这个问题,问师傅名讳,师父说无名,问师父为何,师父那时笑了。
——小飒,你可知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为师师从万物,从中求道,自负借那无名,没什么原因。
白飒又问何为师父?
——小飒,看见那树了么?为师是那树;看见那溪水了吗?为师是那流水;感受到这山风了吗?为师是这山风。
——天地万物皆可为师,你出师于我,亦是出师于万物,记住了,你师万物。
白飒说自己不懂,师父就用两指敲他小身板,说,为师编排你呢。
此时此刻,经与剑圣一战,白飒模模糊糊感受到了什么。
白飒忽知自己为何一直无法领会最后一式的奥妙。
这山是山,水是水,这山非山,水非水。
他师万物,万物无形。
白飒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师万物。”
对面唯有剑圣一怔,其余人不明所以。
白飒再出刀,眼神已变,执刀手法和那剑圣如出一辙:“前辈,刀剑无眼,当心了。”
说着,劈刀而去,使的却不是刚才的招数,而是那剑圣的无妄十三式第一式。
虽只有形,但暂已足以。
剑圣提剑化解,白飒却又变回刀法,如此再三,以刀使剑式竟无违和。
白飒终知为什么师傅告诉他这最后一式“万物无形”天下无双,悟这最后一式,可破万物。
师万物者,得万物。
得万物者,破万物!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ω<*?)
第29章 归去
无名一路掠过浑泽江与万佚原,彼时正道与南冥正在两江交汇口战得难分难舍。
回到了阔别二十余年的家乡,无名不知道什么滋味,道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南冥碾过关隘,两家近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两家守护的平民甚至连背井离乡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南冥的利爪下化为了孤魂。
走时葱葱年华,回来已是不惑。
离时繁华城池,归时枯枝埋骨。
无名甚至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落荒而逃,他这半生浪迹,甚至没能为自己血亲唤魂,实在是不孝之极。
虽大家都已经不认识他,但现在来的只要不是南冥教众,谁都无妨。
无名看着那支离破碎的关隘废墟,拿出自己腰上的酒喝了一口。
自从带了孩子,他已经戒酒有十五载了。
一口热酒下肚,无名只觉得周身都暖了起来,双仞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再看这废墟,也不觉有什么苍凉了。
无名就躺在这废墟上,等待着。
等了不过十几日,无名听说正道跨过浑泽上岸,已经与南冥战到万佚原了,再看那山中一线天,南冥教的援军果然继续又来。
无名抖擞了一下精神,持刀站起来,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废墟上站起了无数的身影。
有些人还是记忆中二十年前的少年模样,天天比划着要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
无名笑起来。
两家残余在各自已经破败的楼阁中藏着,不敢出门,从空洞中望去,只看见废墟上有一个影子摇摇晃晃站着,时而笑,时而哭。
看见之人都道这人疯了。
不过现在这世道,不把人逼疯才叫奇怪。
无名把刀一挺,看着扑面而来的乌泱乌泱的南冥援军就是冲了出去。
刀在风中起舞,就像无名在山中时练的那样。
与风战,与木战,与水战。
战天战地,战这万事万物!
果然西原两家出生的血脉,天生就带着战意!
要擒这天上浮云,要踏这地上萧霜!
南冥教没见过这等不要命的人,更没见过这等变化莫测,凌厉煞人的刀法。
南冥援军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和一个人战斗,而是一群人,还是一群使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功法的人。
南冥第一战,退。
无名并没有多得意,只是拿出酒,畅饮一口,死死镇着这关隘,担着这刻在他血脉中的责任。
无名在关隘五日,退敌三次,已是强弩之末,当第四次急不可耐的南冥教众冲出双仞山的时候无名知道自己今天必会折刃于此。
他忽然看看天幕,那星月俯照大地,千载未改,想必这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也是从未懈怠。
无名忽然悟了,从腰间解下酒,大喝最后一口,提刀迎上。
自己非将身死,而是将归于万物。
自己师万物三十余载,今日终得机返师门。
师万物、归万物,纵看一生,何其有幸。
纵是白飒临时悟道,但以这力竭之躯,终是不可能战过剑圣,五式半就已露拙,第六式脱刀。
白飒连连后退,一个不支,倒在地上,剑圣也无意为难他,只向傅慊而去。
不及白飒再起,剑圣的剑已到傅慊身前。
剑圣没有用什么花招,一记刺式,傅慊后退半步,微微侧身,那剑入前胸被阻滞,只听一声闷闷声响在傅慊胸前。
剑圣剑一挑,只见一护心镜“铛”得一声掉在地上,剑圣一瞥,僵在原地。
镜子碎裂,可以看见一个“語”字刻在护心镜背面。
剑圣气得说不出话,这群人杀时语还不够,连他身上的东西都不放过。
“你……竟然……”
“这是寻时语前辈临走时送给尚先生的,”白飒无法及时上前,赶忙一声高喊打断剑圣下一剑式,咳了一口血才断断续续道,“时语前辈说,若我们再见您就告诉您当初所说都是妄言,望您珍重,勿再惦念他。”
剑圣想说什么,那剑将出未出,却忽觉卸力,以剑支地:“时语他……还活着?”
“绝无戏言,若您不信还能问那寻锋阁阁主,他亲自送他大师兄走的。”
寻时语从未入关,其身份这些人绝计无法平白得知,剑圣不知做何表情,再看傅慊,那人一直没有为自己辩驳,想来现在以他的身份,就是辩解也无人会信,不如缄口不言。
就在两人对峙的当,忽听远处马蹄飒踏,白飒侧头看出是熟悉的坐骑,盯准一个瞬机,飞身拉住傅慊,那高头大马转瞬至眼前,白飒一扯缰就是上马。
却未想那刚才还在地上惨叫连连的护卫不知道向傅慊扔了什么过去,虽沾身,但二人已脱出。
大漠里出来的马跑起来远非寻常可比,一瞬间就出去数丈,只留众人一路尘土飞扬。
剑圣没有追来,逐渐化为烟尘后的一抹黑影。
白飒紧紧搂着傅慊,马儿不等他指示,自己就向那双仞山中去。
冲出枯林,却见远远有一群人马,那界限就在那群人马之后,越界入山应能突围。
正想着,两人忽然被摔飞出去。
不知哪里来的绊马索忽然从地里弹出,这马被绊倒摔出去的力气竟也比寻常马更猛一些。
白飒一直护着傅慊,滑过粗糙沙地,黑衣被血浸透。
这厢刚停下,就听远处有拉弓之声,白飒勉力睁开眼睛,看见那队人捻弓拉箭。
白飒硬提一口气,翻身把傅慊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躯筑起一道坚实壁垒。
傅慊愣愣看着白飒,这个人为了忠信,果然是什么都能做出来。
“白飒,够了!”
傅慊挣扎,咬牙切齿,感觉自己眼睛滚烫。
“不够,”白飒死死按着傅慊的手,不让这个人起身,“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若我不能以命护你,便是怎么都不够。”
一边说着,白飒一边勉强笑起来:“尚先生,你不必担心,这万箭穿心之苦我已经尝过一次了,再尝一次……也不怕了。”
傅慊一直以来都恨不得自己从未练过那毒功,只是这一刻,傅慊又恨自己经脉尽封,使不出半分功力,生生看白飒将为自己而死。
“白飒!你松手!”
那人还是含血笑着,不发一言。
箭已上空,虽不及那日,也是黑压压一片,扑袭而来。
就在这生死瞬息,忽听凭空一声娇叱,是听不懂的语言。
白飒只觉眼前一黑,不知自己被什么围了起来,几乎同时,箭与盾牌相击打的声音在周身响起。
两轮箭射毕,周围才亮起来。
“尚先生,”穆合缇回头看两人,“快走。”
说着又是一匹马追来,白飒赶紧忍痛起身,拉起傅慊,却看见后者眼角有一丝水痕。
然不及多想,穆合缇扔给他一面稍小的盾牌:“走!进双仞山!”
白飒不加迟疑,点点头,拉着傅慊上马,一夹马腹,跑出去时回头看见穆合缇他们拿出火折子,包着什么扔出去,那东西落地就化做一滩火焰,那群射箭人的马受了惊,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