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飒依言抱他出来,这一路白飒几乎负担了傅慊的所有基本需求,傅慊心中暗愧。
坐到船头,傅慊靠着船舱,呼吸了一口湿凉的空气,看起来恢复了不少,指着那峭壁道:“白飒,你可知这是哪里?”
白飒摇摇头,扎起一只鱼看傅慊。
那人舒展眉头笑道:“这就是那羽归山的后半面。”
白飒闻言抬头,上面雾气缭绕,也不知是不是如傅慊所说。
“若有机会,我真想再回去看看,只是现在我恶名在外,世人肯定都知道医仙尚渝就是那欺瞒天下的傅子厌,这天下,我哪都去不了。”
“不会的,”白飒斩钉截铁道,“尚先生游历七年,不仅未曾害人还救助世人,那些受你救助的人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傅慊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想这白飒实在单纯耿直,竟以为世人都如他这般,为了自己的信义愿与天下做对。
这大势所趋,世人背信弃义不过旦夕。
“别忙活了,来这里陪我坐一会儿吧。”
白飒把鱼丢进船舱,和傅慊并排坐着。
傅慊看白飒有些拘谨地坐下,不觉笑起来,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教人喜欢。
早在那剑庄见他一笑便已动情,如此至今,早心难自抑,情难自控,情已深许。
但,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隔山隔海,隔这世俗纲礼,隔这天下道义,如何能在一起。
白飒这人刚极,如自己言明心意,对方若接受定不会相负,届时这天下要折他,为了自己,白飒断然慷慨相赴。
若是不同意……不同意也许才是最好的。
想至此,傅慊只觉心头扎痛,又闷了一口血,白飒大惊忙要把人扶回船中。
傅慊只是紧紧牵住白飒不让他动作:“我小时候吃的苦多多了,这些算不了什么。”
白飒心疼道:“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我眼中就是天大的事。”
傅慊嘿嘿笑了两声:“白飒,你别说些让我误会的话。”
白飒不明所以,郑重道:“白某句句肺腑,尚先生不用质疑。”
傅慊无奈,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石头做的家伙。
“你好好坐着,咳一口血算什么。”
白飒只能又坐回去。
傅慊靠过去,紧紧与白飒依偎,白飒不安道:“等找到医圣是不是就有转机了?”
听到这句话傅慊心稍宽,点点头:“医圣救我一命,携我游历五年,他知我为人,不会不帮忙。”
“若是你当初能在先人台说明就好了,你毒功尽封,不可能杀那个家主。”
傅慊苦笑:“那时我身份败露,说什么那群人都是不会信的,而且哪种境况下若知道我没了毒功,哪还会避我,断然前仆后继,踩都把我踩死了。”
白飒心知,但总还是想着傅慊当时应该试试,说不定有人念他济世救人能帮他说说话。
最后白飒叹气:“我实在不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能让那群人恨你入骨,甚至听不得辩驳。”
傅慊也叹息:“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白飒摇摇头,经窥看四方书,他对当年伐南也略知一二:“尚先生不必多想,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和那些人一样弃你于不顾。”
“白飒你跟你师父学的可是那天下正道?”傅慊听着觉得有趣,“你这个样子可没有半点正道样子。”
白飒一本正经道:“我师父说了‘大道三千,终归通途,心中有道,即无分黑白正邪’,我心有道义,所以无所谓正道邪道。”
傅慊着实讶异,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奇人。
思虑间傅慊扣住白飒的手:“白飒,你我之间所隔你可知为何?”
白飒疑惑不解。
“你我之间所隔如这山海,我愿这山海可平,但终究是愿,成不了的,事到万不得已,你莫要再跟着我,切勿折了自己。”
傅慊没把话说透,但真真切切的情意已经含在里面,只是不知道白飒能不能听出来。
白飒听这话熟悉,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看对方这样子,只能认真答好。
傅慊笑起来,竟摸摸白飒头:“孺子可教。”
白飒本不愿对方这个前辈作态,但看对方破碎的眸光,不觉心里坠得慌,便没有动作。
又是半月,两人终是走过溟水,到了那空峒山底,白飒知傅慊归心似箭,抱着傅慊提气纵跃,转瞬便上了那山巅。
刚一落下,两人就见草屋破败,周围放着些贡品,有山猴在那里坐着吃果子,看人来当即一哄而散。
白飒扶着踉踉跄跄的傅慊往那屋后走,刚走到一半,傅慊就已经坚持不住,吐了一口血,推开白飒冲将过去。
见此白飒忙追过去,看着傅慊跪趴在地上,面前一石碑。
上面用剑刻着——
医者仁心,渡尽有缘人。
第32章 污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人摇头晃脑念完,侧头看身旁的小小孩子,“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傅慊眼巴巴看着老人摇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对于这天地而言,万物平等,纵人自命不凡,在这天地眼中和那刍狗也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圣人也是如此,其眼中看淡一切,已然超脱,”老人说着摸了摸傅慊的头,“生在这南冥教非你所愿,但你依旧可以得一心之净土,不为外物所侵,若你知晓这礼俗纲要已然好极,若是你再心怀善念就更妙了,即便不修这清冥九重也是大得。”
傅慊眼睛亮亮地,低声道:“拜托您,再多讲一些吧。”
“你呀,”老人笑着刮了一下傅慊的鼻尖,“学这些可不要让旁人知道,不然保不得拿你去下锅做水喝。”
傅慊赶忙摇头,信誓旦旦承诺自己不会说出去。
彼时傅慊还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仁义道德有什么用,现在他知道了,心怀善念,仁于世人是会为自己的亲人带来杀生之祸的。
那毒偶在地上横行,追逐着每一个活物,怪叫着,撕咬着,转瞬就化为一片血海狼藉,那毒偶即便如此仍旧不知足地抱着一副残破的躯体自顾自地啃咬。
傅慊从楼阁上跃下去,走到那毒偶身后,看那毒偶转过头,眼神空洞,那还有半分当初矍铄老人的模样。
那毒偶看了一会儿傅慊,颤巍巍伸出自己残破的手臂,伸出一指在傅慊脸上轻轻蹭了一下,仿佛是擦去什么,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
毒偶看看自己的手指,发出有些哀痛的嚎叫,傅慊闭上眼睫,伸手,一掌取了这毒偶的性命,这一刹只听天边雷声大动。
傅慊仰头看天,黑云积压,沉沉地似要压到人面上来,傅慊暗想,这天地果真不仁,看遍这世间生死!
想罢一掌拍碎了这楼阁廊柱,教主一行人纷纷退避,看傅慊如此教主甚是满意,想这毒崽子的血性果然非激一下不可。
待这户中一片狼藉,众人离开,走前傅慊回头,雷光映亮了这户人家的匾额。
邵府。
一年后,傅慊清冥功大成,成那古往今来第一人。
傅慊看着那墓碑浑身颤抖,伸出手疯了一样去挖那坟,泪水与血水无声肆虐。
白飒看那人眼底血红,再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也是陪着那人动手去挖坟。
挖了没多久,有几缕银丝显现出来,继续往下挖终于渐渐露出来一个人的半身,只见一个老者躺在其中,胸前一个黑色洞口,想来已被毒侵蚀一段时间了。
“师...师父...啊...啊啊...”
傅慊几乎扑跌进去,伸手捉着那老人的衣角终于恸哭出声,一声声响遍这空峒山顶,惊得鸟雀穿林而起四散飞去。
嚎哭了没多久,傅慊忽然起身,冲进那破败的草庐,白飒也紧随其后,进去就见那个人手里攥着一片帛布颤抖不止,白飒探头去看,看罢心惊,只见上面写道——
“家师仁厚,救那南冥之主傅子厌一命,授其医术傍身,未想那傅子厌恩将仇报,夺家师性命,后借家师名号,自命医仙,游历关中,欺世盗名,世人多为其蒙蔽,若有缘人得见此书,万望小心,勿被那魔头巧言蛊惑。”
想来剑圣就是见了这一纸谬言,不远千里追杀。
白飒心间不忍,伸手放在傅慊肩上。
“尚先生...”
“不要再叫我尚先生了!”傅慊猛转身,一脸血污灰土,看起来可笑又可怜,“这世上从头到尾只有傅慊而已!只有傅子厌而已!只有南冥教主而已!!”
吼罢“嗬嗬”喘了两声,怆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傅慊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那繁星璀璨,似乎是察觉到他醒来,白飒伸出手轻轻握住傅慊的手。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要守着你。”
“守着我?守着我有什么意义?你已经还我一命了,不必再留在我身边了。”傅慊苦笑,“我是那南冥魔头,两次入关教正道苦不堪言,让他们至今都缓不过来,正道恨我入骨,你也该恨我入骨。”
“尚...傅慊,”白飒结舌,半晌才继续道,“你不要听他们说的,你不是魔头,你只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