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摇了摇头,发间玲珑玉胜琳琅纷披,她的语气中暗藏忧虑:“应龙神,你的目光放得太远了……为什么不就近看看自己的脚下呢?”
黎渊挑起眉梢。
“圣人的意思,我也无法揣摩一二,可你要是能就近看看,一定会发现许多自己以前忽略的东西……你太骄傲了,甚至不肯直面自己的失败……”
黎渊眼神一厉:“您说什么?”
西王母叹息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总是这样,妄想一力承担所有,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看看你体内流窜的刑杀之气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黎渊不为所动,只是冷笑道:“劫难将至,莫非您果真舍不下这尘世了吗?”
“尘世?”西王母目光混沌,“尘世很好啊,有爱,有恨,还有他……你不是也在尘世中一直难以自拔吗?怎么现在反过来嘲笑我贪恋尘世种种了?”
说着,她又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黎渊的身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神魂虽然受损得很严重,但没有人敢在上面暗做手脚,你大可放心这一点。”
黎渊皱眉道:“没有问题?可是……”
“梦境为人世流连之倒影……”西王母喃喃道,“你不肯相信其他人,还不肯相信自己的心吗?”
黎渊的面色骤然阴沉,他冷冷道:“不可能。”
西王母垂下眼睛:“你要小心,他们的动作很快,并且倚仗我的虚弱,下手也越发得狠毒。我座下钦原,已经被风伯潜入昆仑后屠戮殆尽了。”
“钦原?”
“是,”西王母道,“他们偷取了你的血,与风伯做了一个交易……很可惜,最后谈判破裂了。”
“血债血还?”黎渊笑了,“他们还真是一刻也不肯放下他们的幻想啊,到现在还想着复活蚩尤,替他达成那所谓的伟业?”
西王母道:“仙人相继陷入小五衰劫,九天之上的寒冬到了,应龙神。而我身具神格,掌世间厉刑、兵刀杀意,亦难逃此劫。唯有你,你在刑杀之狱中关押千年,时光静止于千年以前,千年后才是你的劫数所在……”
“我的劫数?我的劫数很久之前就掏走了我的心,”黎渊唇边扬起的笑意苦涩,“我现在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西王母忽然笑了,“你的心正流落异乡,此刻还鲜活地跳动着呢。”
黎渊抬头看她,但西王母已经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挥手逐客了:“走罢!我已经累了。”
他虽然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见金母的状态,想想还是作罢。
他向西王母微微颔首,随即就出了昆仑玉宫,转身向朔风飞雪中去了。
此时,苏雪禅正观察着眼前的地貌。
也不知他们是到了哪里,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平坦,四野茫茫,半人多高的劲草被风吹起翻涌的道道白浪,天高云淡,艳阳高照,遥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犹如一块镶嵌在纯净碧玉上的湛蓝琉璃。
“这是……草原吗?”苏纤纤已经惊呆了。
郎卿揪下一片草叶叼在嘴里,他和狼骑军的身上还穿着空桑的玄铁衣甲,瞧着分外肃杀,“是草原,我们怎么被送到这里来了?”
苏雪禅摇摇头:“先找人吧,这里有湖,不至于没有人烟。”
于是一行人由重新变成妖形,狂奔向远处那片湖水。
“好大的湖啊……”苏惜惜感慨道,远远看上去还好,凑近了看,那片湖水基本上和陆上海泽没有什么区别,昨夜她和郎卿看到的“湖”,不过是那片湖周围蔓延出来的小小溪流罢了。
苏雪禅嫌这样跑着太慢,忍不住打了一声呼哨,瞬时四爪驾云,向湖周边飞去,郎卿见状,也低头叼住苏惜惜的脖颈皮毛,随在苏雪禅身后腾云而起。
苏纤纤:“?”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下子只剩它一个了?
它皱起圆圆的小眉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差点委屈地吱哇大叫起来。
苏雪禅变回人形,落在湖边,一回头:“大家都……咦,纤纤?怎么了?”
见苏纤纤瘪嘴不说话,他只好俯身,将毛狐狸抱起来:“好了好了,哥哥抱你,好不好?”
苏纤纤在他怀里扭捏了一会,气鼓鼓地抬起头道:“哥哥,我昨天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
苏雪禅抱着它道:“好,你说,哥哥听着。”
苏惜惜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挣扎着扭下郎卿的脊背,跳到苏雪禅怀里道:“我也有事!”
苏纤纤一面将它们在无主荒山遇到的事同苏雪禅说了,苏惜惜一面从九幽乾坤帕中掏出去掉鼓槌的黑鼓。
“就是这个,”它道,“我看见那些神人一敲鼓,里面就涌出好多黑气,然后他们再引来那些飞禽走兽……”
“——将它们污染,是不是?”苏雪禅看着苏惜惜拿上来的鼓面,眉头紧锁,“哥哥在岐山也看见了。”
“鼓上还有图案呢,”苏纤纤道,“和空桑城里奴隶铜封上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苏雪禅弯腰放下两只小狐狸,仔细端详着鼓上的图案,郎卿也踱步到一旁,好奇地看着。
蛮牛,鸷鸟……
他的眉头紧锁,一个遥远的名字缓缓浮现在他脑海中。
“……蚩尤?”
郎卿抬眼看他:“你说谁?”
“没错,蛮牛,鸷鸟……是上古蚩尤部落的图腾!”
说着,他又从芥子袋中掏出自岐山收缴的山图,打开摊在地上。
“这是岐山,还未被用黑笔涂抹……”
苏惜惜拍在上面:“啊,这不是阿娘送我们去的无主荒山?这个已经涂黑了诶!”
苏雪禅心乱如麻,他看着那些贯穿了整片洪荒大陆,又被黑笔标记出来的山脉,不知为何,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像一条卧着的龙。”郎卿下结论道,“龙首是哪里?”
苏雪禅摇摇头:“不清楚……唯独龙首靠近龙睛的地方没有标出名字,我也摸不准。”
郎卿道:“先找人吧,说不定能借到一张完整的地图。”
苏雪禅只能点点头,起身将山图收好。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草叶被拨开的簌簌声。
郎卿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八百狼骑立即压低呼吸,俯身匿于草丛中。
苏雪禅的手轻轻抚上流照君的剑柄。
走动声越来越大。
苏家姊妹亦睁大了眼睛,好奇凝视前方。
哗啦一声,一个瞳孔黑红的少年低头拨开草叶,右手还牵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羊,他猛一抬头,一下子看见身前站着的人,不由大叫一声,提溜着拴羊绳就向后逃去。
“妈呀——来外人了!我看见外人了!”
苏雪禅:“……”
苏惜惜:“他眼睛的颜色……怎么和郎卿一样?”
过了一会,苏雪禅可以明显感觉到远处传来的法力波动。
“前面有结界?看来这里是有人居住了。”
少年的声音再次遥遥响起:“就是那里!我看见外人了!”
不一会,就见数个身着皮袍的男子拨开草叶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侧站着先前逃跑的少年。
耳朵尖长,眼睛一黑一红。
两边都愣住了,胡言策凑到郎卿身边道:“大哥,你们这是……攀上亲戚了?”
老者睁大眼睛,满脸疑惑道:“你是……你是外出游历归家的族人吗?”
郎卿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讷讷摇头。
老者身侧的男人道:“那就是寻亲上门了!你们几个都过来吧!我带你们去见老首领!”
胡言策从身后探出头来:“管饭吗?兄弟们这一路都还没吃一顿饱饭呐!”
男人豪爽地大笑:“管!尽管放开肚皮吃,我们不缺这点饭!”
胡言策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哨子:“没事了兄弟们!都出来吧!”
八百头半人多高的壮实大狼从草地里呼啦一下站起,双眼冒光,吐着舌头哼哧呼哧。
几个汉子满脸热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第40章 四十 .
傍晚时分, 篝火在帐篷前熊熊燃烧,将几人的脸庞映照在一片彤彤火光下,四周吆喝声不绝于耳,汉子们爽朗的笑声传彻草原。
苏雪禅一眼望去,洁白的毡房犹如片片降落在大地上的云朵,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草原上,也不知有多少, 只觉得团团簇簇,一时间竟是数不清楚。
此刻,除了那些狼骑, 周围更多了不少好奇的犭也狼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围拢过来, 好奇地冲着他们嘀嘀咕咕,小声议论。
郎卿结结巴巴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会在蛇山, 我还想着要去蛇山……”
老者一摆手,沟壑道道的枯瘦脸庞在火光下无端多了几分沧桑,但那双眼睛还是有神的,他叹息道:“早就搬出蛇山了!神人在洪荒四处作乱, 哪都不安全,索性举族迁到这里,倒也图个清静自在!”
“蛇山也有神人吗?”苏雪禅好奇道。
老人嚼着烟叶,目光慈爱地看了一眼正哼哧哈哧啃羊腿的两只毛狐狸, “青丘这样的地方尚且不能幸免,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蛇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