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立即争辩道:“为什么不是你去?!我脸上的红印子可还没消下去呢!”
先前那个急道:“你不就被打了一下脸?我被掐了脖子,又和谁说去!”
两个人零零碎碎的吵着嘴,闻语从她们的对话中也大致听明白了,国师每天下午都要喝一碗膳房特制的汤药做辅食,但他行踪鬼魅不定,又极其厌恶自己的书房被外人踏足,因此那些侍女不管是不是听他吩咐前来送汤的,最后都免不了要遭点皮肉之苦。
眼见那两个侍女到了门口,还在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丝毫不曾发现还有人尾随在她们身后,闻语便指间轻拈了一枚碎石,“扑”一声远远打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
“唉哟!”侍女瞪直了眼睛,狠掐了一把对方,“你、你还敢打我!”
“你脑子不清醒了吧,谁打你了!”另一个不甘示弱,也要伸长了脖子拿肩膀回撞,但她气急之下,却忘了看护手中举着的沉重托盘,一不小心,那汤碗便被惯性飞滑在地上,发出一声玉器破碎的清响,汤汤水水亦溅了一地。
两个侍女顿时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先前那个恶狠狠道:“你……你居然打碎了汤碗!你等死吧!”
“别忘了,你是和我一起当差的,我要死,你也跑不掉!”
眼看她们又要向方才那样打成一团,闻语不由靠得近了些,脚下故意发出了一些声音。
“谁?!”那两个侍女惊骇回头,见是一目乌黑,一目雪白的闻语,表情顿时惴惴。
闻语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快去重新做一碗端来。
许是见她神情温和,不像是要告密的样子,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道:“可是,就算我们重新端来,那时间也太长了……万一国师大人中途回来,我们……”
闻语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
“啊,您是说,您可以替我们看守在这里吗!”两个侍女欣喜若狂,“您真是太好了,您救了我们的命啊!”
闻语笑着摇摇头,做了个催促的手势,示意她们快走。
两个侍女急急忙忙地冲闻语行了一礼,紧接着就火急火燎地朝着膳房的方向跑过去了。
闻语收敛笑意,看向身后紧闭的雕花木门。
大殿里,一直闭目不语的封北猎忽然眉头皱起,座下的大臣立即止住话头,他睁眼笑道:“无事,您可以继续说。”
闻语穿过重重耳室,站在这间宽阔华丽的书房内,仔细环顾着四周。
四壁悬挂琴剑却又与墙壁齐平,贮书处的立柜漆黑光润,设鼎处簪着数枝白玉的荷花,镂雕的屏风贴金描翠,镶嵌着碧玉的苍翠劲松,一列曲折排开,将后面朦胧荡漾的纱帐藏在一片若隐若现中,地上还铺着厚重浓密的织锦地毯,空气中亦燃烧着缕缕甜蜜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飘飘不知何方……这般富丽与雅致相结合的摆设,就是在最惯于享乐的纹娥的宫殿里都看不到。
所以,那件最要紧的东西会在哪呢?
她心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一切都要速战速决。她努力回想着逐夷告诉她的信息,一张山图,很大,破旧,而且还要经常用朱笔勾描……
破旧而大,证明它不能翻复折叠,只能摊开;要经常用朱笔勾描,那便只能将其放在离自己尽量靠近的地方,不能挪动太远……
她的目光汇聚在脚下的地毯上。
她趴在地上,用手掌轻轻叩击着地面,听不出什么异常的响动,她又在屋内转悠了一圈,最终看见了笔架上摆放的小小朱笔。
笔的尖端还是湿润的,其下的檀木被朱色晕染开了深深的一圈,她看着笔,试探性地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晃动,她心脏一松,又随之快而猛烈地在胸膛中敲击起来,她紧紧盯着那块翻转起来的地面,手中的笔随时打算搁下。
封北猎蓦然抬头,化作一阵狂风向殿外卷去!
“国师?”纹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急忙撂下手中卷宗赶上去,“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室内狂风大作!
封北猎自风中现出身形,一眼便看见了侍立在桌旁,不知所措、满脸无辜的闻语。
“你是谁?”他目光阴鸷,紧盯闻语胆怯的脸庞,“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闻语慌忙摆手,又“啊啊”直叫,指着自己的嗓子,又指指外面,手忙脚乱地冲封北猎比划着。
封北猎面色冷肃,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脖颈:“怎么,还是个哑巴?我问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动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闻语被他扼得呼吸困难,面色涨紫,连眼球都要突出去了,更显得那雪白的珠眼诡异至极,封北猎眼神一厉,当即就要伸手摘出那个眼球!
“国师,等等!”身后纹川跑得气喘吁吁,“等等,手下留情!”
封北猎的指尖停滞在距离眼球不过半寸的地方。
“国师,她是纹娥的贴身侍女,就是用自己的眼睛治好了纹娥的那个,”纹川急急解释,“您别生气,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哦?”封北猎仔细端详着瑟瑟发抖的闻语,“这么说,你就是那个黄鸟族的婢女?”
见他还盯着闻语的右眼,纹川不由苦笑:“那是纹娥胡来,这个侍女没了一只眼睛,她就赏了她一枚珍珠,让她将这个当做自己的眼睛……您别生气,让我问问她吧。”
封北猎猝然松手,让闻语无力地跌落在地上,“黄鸟族……哼,黄鸟族最喜自由,无拘无束,是毋宁死都不愿意受人折辱摆布的种族。她能治好纹娥,说明她血统纯正,在族内的地位怕是也不低吧?怎么就肯心甘情愿做一个婢子?”
闻语只是伏在地上发抖,也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那两个侍女去而复返,急匆匆地进来跪下道:“国师大人,奴们护送汤药来迟,求国师大人饶奴们一命!”
封北猎狐疑地回头:“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国师平生最恨有人对他撒谎,因此纵然恐惧,但那两个侍女还是如实磕头道:“奴们笨手笨脚,不甚打碎了汤碗,又怕大人责罚,正巧闻语姐姐路过此地,愿意帮奴们守留在此……大人饶命,奴们不是故意的!”
封北猎面色阴沉,他盯着地上那两个侍女,伸手将碗中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没有下次,滚吧!”
那两个侍女千恩万谢地退下了,纹川道:“国师,那我妹妹的这个……”
封北猎细细环顾四周,未发现有什么乱动过的痕迹,他又一低头,闻语本来在偷偷看他,冷不丁和他对视了一眼,登时发出一声恐惧的沙哑喊叫,身体狠狠往后一缩,不慎侧头撞上了桌腿,直将额头磕得鲜血直冒,但她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用手挡着自己的脸,口中啊啊直嚷。
封北猎耐心全无,厌烦挥手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赶紧给我带走!”
眼见那血已经滴滴答答的渗进地毯,纹川也不敢再让闻语在这里待,急忙喝道:“还不快起来!”
闻语急忙爬起,缩手缩脚地跟在纹川后面,随他一同出了这间书房。
从慢慢紧闭的缝隙中,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桌角下那滴被血色遮掩掉的朱墨。
——这颗能记载任何所见之物的蚌女珠,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第39章 三十九.
磅礴云海, 万里月光苍茫。
黄龙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从天与海的相接处腾飞而过,周身长风猎猎,逐渐卷了细小的飞雪。
它进入了昆仑的领空。
此时的昆仑依然漫天飞散着万年不化的大雪,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混沌如潮汐的素色,大地是纯白的, 山与云的间隙却仿佛拍打着无尽滚滚的冰寒大浪,与狂风一同呜咽生动。
黎渊化作高大人形,从空中一跃而下。
他知道, 这不正常的酷寒正说明了昆仑的主人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以至于她竟再无力摆布昆仑的天时。
仙乐不鸣,天光诸灭,肌染污垢, 不舍尘间,身虚眼瞬……仙人的小五衰劫, 纵然是西王母这样拥有天地至伟之力的昆仑主宰,也不能逃脱它降临的日期。
“是应龙神来了吗……”
黎渊低下头,以示敬意:“金母。”
昆仑玉殿的大门轰然开启,那掌管五刑残杀之气的女神就高坐在黑金的王座上, 身下两头漆黑的雄壮虎豹正雪雪喘息,疲惫地用硕大头颅蹭着女主人的手掌心。
西王母披着宽大华丽的玄袍,一层层一叠叠的铺陈下去,犹如坐在盛开的黑色莲花之上, 她弯起朱色的丰润嘴唇,声音喑哑道:“应龙神,为何今日有空到我这里来拜访了?”
黎渊并无什么客套话,事实上,以他的身份,也不用同任何人客套:“发生在昆仑山下的事,您都看见了吗?”
西王母叹了口气:“我虽然小五衰在即,但还没瞎,也没聋呢。”
“风伯的山图,我很快就能拿到手中;雨师重伤之后的藏身之地,我也一直了如指掌,”他沉声道,“我现在就想知道,圣人的意向,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