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西斯哼哼哈哈地不答腔。
我替弗兰西斯回答:“用种族来称呼他人本来就是不礼貌的。就像我叫管你韦恩,我从来不会说你是人类、南方人、活人。”
“说的也是,”韦恩有点委屈:“我就是想着,进了渔村该怎么跟人打招呼。”
弗兰西斯笑了两声:“哈,如果是相熟朋友,就喊他作野蛮人也没什么,这个头衔挺威风的。如果不熟,点头打个哼哼就行了。自由民是书面语,一般不用。千万不能说岛民,岛民——都是被骑士团打败了才逃到海岛上去的,比较忌讳这个。”
“我说也是。”韦恩一拍脑袋:“我要换身衣服!不能暴露骑士团的身份。”
说得有理,他的亮闪闪的骑士铠甲看着确实有些扎眼。
弗兰西斯说:“我不是借给你过一套皮甲来着?你又没还我。”
“扮作一个的野蛮人!好主意,我就喜欢粗豪威猛的汉子!”韦恩来了兴致。
弗兰西斯帮韦恩略略打扮了一下,又解下一串海豹牙的项链给韦恩拴上。韦恩身材好,穿上自由民的那种省料子的衣服挺好看的。于是很快我们就有了野蛮人二号。
韦恩又担心他的口音问题,怕他开口说话露了馅。弗兰西斯说完全没有关系,自由民四海为家,到处捕鲸、冒险、当佣兵,口音早就搞乱了。
那么我要不要换个形象呢,我用易容术倒是很简单。弗兰西斯说不必,渔港里原本就有不少做遗族开店做生意。
进了渔港,果然遗族看起来比自由民还要多些。自由民在远海里猎得巨鲸,在捕鲸船上榨了鲸脂和鲸脑油,便拉回渔港精炼贩售。鲸脑油用于尸体保鲜,是死人日常所用之物,在北地也算一桩大生意。
十年间草草建成的渔港也颇具特色,就地取材,以巨鲸的肋骨支撑房屋,鲸皮蒙作屋顶,柔韧的鲸须装饰了门和窗。四处生火,高架着熬炼鲸油的大锅,火烟和油腥渗入每一条街道。遗族的商人们到处洽谈生意,买家和卖家把手拢在袖子里讲价钱。自由民们则聚在港口区准备出海,一个个归心似箭,八月节是自由民最盛大的节日,外出的游子必得回乡。
我到处东张西望看得入了迷。
韦恩也兴致很高,拉着弗兰西斯问那边的高大的建筑是不是教堂,听说自由民都信仰泰坦,和南方的圣光信仰有哪些异同之处?
弗兰西斯一开始耐心地回答了两个问题,后来禁不住韦恩一直问来问去,弗兰西斯又哼哼哈哈地躲开话题。
虽然讨论他人的宗教信仰不够礼貌,但是我也是真的很感兴趣,也加入了讨论:泰坦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会被当作信仰呢?我不是说光元素不存在,而是说,圣光是纯精神层面的,信徒从虔诚的感情中获得力量和安慰。但是泰坦不同,泰坦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种生物,当然,泰坦很强大,但是泰坦并不能干涉精神层面的事务,自由民对泰坦信仰又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
弗兰西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最后摇了摇头说:“信仰嘛,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信还是不信,有的时候,比如出海之前,我们会到速朽神殿去求顺风,供奉些速朽的礼物,野花或者海鱼,如果泰坦大人正好有空,就会来帮忙吹几阵风。也会有人求别的,勇气、知识、爱情之类,泰坦时常也会设法帮忙。”
“可是,这难道是信仰吗?”韦恩尖刻地评论:“更像是交易。”
“我又没说是信仰,”弗兰西斯大度地说:“我倒觉得更像是处朋友,哈哈哈。”
禁不得我俩缠磨,弗兰西斯领着我们到渔村的速朽神殿门前转了一圈,神殿的大门紧闭,看守神殿的萨满们已经先一步回乡了。
没有逗留,弗兰西斯又拖着我们匆匆赶去港口定船,恰好赶上了当天的最末一班船。灰帆的逆戟鲸号,弗兰西斯评价说这不是一条好船,但如今归乡高峰一票难求,也只好凑活了。
当晚我们就在摇晃的船仓中过的夜,低矮的货舱中以鲸皮抖了一张大通铺,衣着豪迈的汉子和女汉子们横七竖八,各躺成千姿百态的形状。当然,他们对我保持了足够礼貌的距离,我在靠近舱口的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有一个高大英武的女汉子看上了韦恩,一把拉住了他,扯东扯西。女汉子说韦恩细皮嫩肉的,定然是个雏儿,船舱里一阵哄笑。韦恩倒是玩得开心,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
夜又深了些,有几条汉子和女汉子个耐不住寂寞,当众行了不可/言/说之事,其他人也不恼,还凑在一旁哄笑。忽然一个大浪打来,船舱高高竖起又摔下,等到有人重新点起摇摇晃晃的鲸油灯时,却见里舱的一堆人已经滚作一团。
我真的不是假正经,我认为及时行乐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一个人宅在墓穴里安静惯了,我有点怕吵,后来我一个人溜到甲板上看星星去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星空与诗人与爱情
星空壮美,如银丝织就的锦缎笼罩大洋,教人容易忘却时间。
弗兰西斯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甲板,凑着我身边坐下:“夜观星相,看出什么来了?帮我算算桃花运如何?”
我一声失笑,弗兰西斯的桃花运还用算吗。
想了一会儿,我说:“这艘船在向南开。”星座不能算桃花运,但是可以轻易地指明方向
“嗯,向南。”
“我以为我们是去北岛。”
“谁说北岛就在北边。”
当年骑士团一把火烧了海盗窝,自由民乘着长船逃向大海。泰坦听到了自由民的哀求,赠送予自由民一座远洋中的小岛。小岛位于永夏南洋之中,惊弓之鸟的自由民大概是想要混淆骑士团的追兵,却取了个“北岛”的名字。其实想想也该知道,自由民的传统服饰全是暴露狂的风格,穿成这样当然不可能住在苦寒的北方。这个小把戏却骗过了许多学者,我读过的很多书籍里都搞错了北岛的位置。
“其实也不算骗人。”弗兰西斯解释:原是有两座岛屿,泰坦把北边较大的一座岛屿送给自由民居住,较小的一座南岛现在仍是泰坦的禁区。
“也是自作聪明,”我嘲讽:“骑士团只是觊觎海盗窝里囤积的金银,怎么会追到鸟不拉屎的海岛上去。”
“哈哈,岛民又不知道这些。”
“若不是那个北岛的诗人,诗人写下了控诉世界的的回答之章,南方人恐怕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偏僻的海岛。”两百年前绝望的女巫们吟唱的正是《回答》,若不是因为瘟潮,我也许会很喜欢北岛的诗歌,我喜欢他的悲愤的调调。
“吟游诗人公会里有种说法,北岛其实是个大陆人,”弗兰西斯总是知道许多掌故:“我在海岛长大,我从小就没听过他的歌儿。是在南方大陆冒险的时候才知道了有这么个人物。据说他是害怕宗教迫害,这才假托野蛮人的身份发表诗歌。”
诗人们的境界果然不是我们凡人能理解的。我接过话题说:“诗人嘛,我知道一个叫做昆仑的二流诗人,写了一首表达爱情的藏头诗,又裁成三截,匿名送给了他所仰慕的军官。”
“然后勒?秀才遇到兵,当兵的读不懂吧?”
“然后听说诗人把军官杀了。那个军官我还认识,好像叫常凯申来着。”
这是当年我在城市军团里听来的段子,俩人捧腹笑了一阵。
弗兰西斯又专门跟我说:“那个,北岛的具体位置,如果铁皮人不问,你不要去跟他说。”
我暗笑弗兰西斯龟毛,嘴上说:“我又不知道具体位置。”
我和弗兰西斯躺在星河之下,伴着涛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不可考证的轶闻。后来韦恩也摸上了甲板,弗兰西斯见韦恩来,便打住了话题,却拿韦恩取消说:“如何,铁皮人,今晚睡了几个人?”韦恩先前在船舱里被一位女汉子调笑,接着又跟自由民们混做了一堆。
韦恩赌咒发誓,说他绝没有犯下逾越规矩之事,只是和自由民汉子们特别聊得来罢了。韦恩一头躺倒在我和弗兰西斯中间,意犹未尽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野蛮人,嗯,骑士团里头规矩太多。”
韦恩看起来真的对自由民的文化特别感兴趣,一会儿又缠着弗兰西斯问北岛南岛的事情。北岛上有许多泰坦留下的巨型建筑?那么普通人住在什么地方?自由民人口多少?小小的一座岛屿住的下吗?还有一个南岛是泰坦的禁区?南岛是完全不准人上去,还是说仅用作宗教用途?南岛上真的住着一位泰坦吗?
弗兰西斯讪讪的挠挠头:“如果别的野蛮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哇。”
韦恩又凑过来求我:“小黑,你帮我问他罢,弗兰是个小气鬼。我早就发现了,只有你问,他才肯开口。”
弗兰西斯故意打断说:“讷,铁皮人,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道说道了。”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
“不要总是小黑小黑地叫,黑哥是前辈,没大没小的。”
“既然是前辈,”韦恩讲歪理也是一把好手:“叫黑哥也不对呀,差了两百多岁岁,总得叫爷爷、祖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