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自己闹内讧,真是骑士团的好传统,在后辈面前可不丢人现眼。
我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大声说:“我,十夫长,布莱克伍德,请求指挥序列。”
“哟,又是那个小情夫么,你是城市军团的人,莫来瞎参和。”
“原本是你们骑士团干的好事,后人却拉着城市军团一起背锅,硬说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恶名也替你们扛了,现在我却不能参和?”
“就算如此。论指挥序列,大统领、百夫长都还没发话,一个小小的十夫长倒起什么劲?”
“我现在要求指挥权,如果有异议,站出来跟我干一架。”
当真有几个不知趣的无脑骷髅站出来,哼,论单挑我还没怕过哪个圣骑士。我一个个放倒了他们,收回剑:“如果没有异议了,那么现在就给我闭嘴!一群散兵游勇!自己做了恶,自己捅了篓子,却丢下平民逃跑,还问圣光为什么要背弃你们!这一次我拉你们起来,是因为亡者的军队要南下,你们自己造的孽必须自己收场!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已经补救了错误,你们的荣誉已经挽回了!立正!解散!”
死去的圣骑士们却不肯罢休,一位圣骑士喃喃地说:“哦,烧女巫确实是不对的,但我只是胆小怕事,我并没有动手。”
另一位圣骑士说:“我动手了,但是那是长官的命令,我必须服从。对!长官,你也在,你为什么要命令我去抓女巫?”
“一开始说有坏巫婆作乱,应该是确有其事。后来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却把所有女巫都抓了起来。”
“我记得长官当时的命令是搜出女巫,调查清楚,并没有要求把她们全都绑回来。”
“可是女巫真的很恶心啊,她们的小屋里全是死老鼠,还有蟾蜍。”
“对,当官的只知道坐在中军里下写文书,我是亲眼看到的,非常恶心,极其可疑。”
“抓起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烧呢?私藏几只死老鼠又不是什么罪名。”
“谁出的主意?”
“我听见人起哄说烧女巫,就跟着起哄,原本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我说的。”
“有一个女巫挺漂亮的。”
“对,是有几个有些姿色的。”
“我找到那个漂亮的女巫,跟她说了些不得体的话,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动手。然后她就开始大喊大叫。”
“你完蛋了,必得军法处置。”
“我当时就慌了,吓唬她说这是在诬告圣骑士,诬告之罪是要烧死的,我发誓我只是想吓唬她罢了。”
“然后就有人开始起哄,烧女巫!”
“起哄也就罢了,谁没有瞎起哄的时候呢?这么荒唐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相信?”
“大家都相信了,我为什么不相信?”
“大家都相信了,如果我不相信,他们会孤立我,他们下次去烟花巷子玩的时候就会不喊上我。”
“我原本不信,但是我看到他们越来越狂热,我害怕被当作同情异教徒,同情异教徒也要被烧死的。”
“是谁点的火?”
“是罗兰吧,他总是喜欢亲自行刑。”
“第一次应该不是罗兰点的火,大少爷忙着到处沾花惹草,那几个月都没有出现在营地里。”
“因为长官不在,底下人才敢那么放肆。”
“可是到底是谁点的火?”
“谁树的刑架?”
“谁堆的木柴?”
“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死去的圣骑士们始终不肯安息,窃窃私语着,互相推诿着,究竟谁该为此负责?
我曾经认定我并没有参与这些恶行,这正是圣光仍然愿意回应我的原因,光元素只认情感,不辨对错。我原本认为我可以和那些疯狂的圣骑士划清界线,而现在看来,又有谁的手上是干净的呢?
不是平庸的恶,就是沉默的帮凶。
我听不得这些死人的聒噪,举手欲强收了他们的光,一团小小的圣光却在我的手上熄灭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我的勇士
当时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心中升起,光元素不再回应我了。我能够感受到两百年前圣骑士们被光灵抛弃时的恐惧,圣光的力量与情感直接相连,当光离开的时候,就如同整个内脏被掏空。
此时冰元素和自然系的元素仍然是愿意回应我的,冰与火的原理在于守恒律,就是会计们所说的借贷平衡,自然系法术的要点则在于对其它生命的感知,它们都与情感无关。但是在强烈的情感冲击之下,我只感到自己好像被掏空,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个可悲的帮凶,凭什么去指责别人?又凭什么去相信现在所做之事是正确的?
白骨的十字军感受到了我的恐惧,发现我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权,野心、不满、哗变,窃窃私语汇成潮声,一个个躁动不安起来。
“谁不服气,再来!”我厉声说:“即使没有光,一群无脑骷髅,你们也没机会赢我。”我用剑柄敲倒了一个,他们自然不知道我在虚张声势,犹豫着后退。
韦恩又派应声虫来传话,说他可以给我做一个圣光授予仪式。铁皮人这也太高看自己了,即使他近来确实变得很厉害,充能仪式要求双倍于接受者的能量,他做不到的。我不想打击他,只是转头说:“我的事情,我应该自己解决。”
到了这一步,我认为好声好气地劝说或许会有效果:“散了吧,散了吧,我们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只是一错再错。”
“我们。”一个圣骑士小声说。
“我们。”我确认:“我们一起。”
“圣光啊,如果我们能够放下执念,也许能够获得安宁。”
“安宁。”一具白骨怦然碎裂,落作了一地。
再无恐惧,再无颠倒梦想。曾经的十字军随风而散,我心中的十字军也终于不复存在。
我想到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对了,韦恩,你的孤儿院。我在城市公墓里埋过两桶金币,就在进门左边的大橡树下,花姐知道位置,找不到可以问她。”
“小黑!不要!”韦恩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我突然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他。回想与他的这次短暂的相遇,相遇那么美,可是也敌不过别离。
在那一瞬间,我真的感受到了安宁,两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如风笛吹奏的夏末,如阳光斜照的池塘,如风中的鸢尾,呀,不是鸢尾花,只是一株终于自由的狗尾巴草。
直到……
直到我被粗暴地拉了回来,韦恩试图复活我!
“韦恩,快住手,这是大复活术,非常危险。”我努力地开口。两百年前就是因为我搞砸了,制造了一场瘟潮。
韦恩大声说:“我有数!借来的光可以还回去,只要你不像罗兰一样犯浑!”
我不犯浑,可是——
“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骑士团正在集结,现在北地的遗族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小黑!布莱克伍德!你快复活,不准偷懒,还不快给我滚起来!”
“我又不是球,怎么滚。”我只感到无力。
韦恩破涕为笑:“好,好,你快起来。”
“可是我真的很累,光已经不再回应我,我能拿什么去阻止骑士团,难道别人不能去做吗?我能拜托你去帮我完成吗?”
“我当你是大英雄,你却临阵脱逃?”
“可是我真的很累——”这怎么是临阵脱逃呢,我明明已经做完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太多,这个操蛋的世界欠你太多,我亏欠你太多,你当然有权利觉得累。”
“你何时又欠我了,放我走罢——”
“我不放手,我偏不放手,去他妈的骑士团,去他妈的战争,这是世界多一个或者少一个英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一样的操蛋。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你去拯救。”
“你这说的什么话——”
“需要你的,只是我一个。我要你活过来,只为我一个!”
万道毫光汇聚而来,穿过韦恩的敞开的心扉,又排山倒海毫不留情地冲进了我的心脏。光元素夹杂着韦恩的强烈又杂乱情感,在我的空洞的胸腔里反复激荡。这是韦恩埋在心底的话:
光啊,我,我是一个糟糕的圣骑士,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一个廉价的替代品。
光啊,我原本不值得他的去爱,他忍让我、关照我,一次又一次不要性命地救我,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吗?一开始我觉得是这样的。
光啊,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他忍让所有人,他关照所有人,他一次又一次不要性命地企图拯救所有的人,他有毛病!他就是一个铅铸的快乐王子!
光啊,快乐王子永远只是在做别人的大英雄,他献出了他剑柄上火红的宝石,献出了他战袍上黄金的甲片,献出了了他的碧蓝的双眼,他仅剩的铅铸的躯壳在今天也终于融化,我却还自私地要求些什么!
光,可是我爱他啊。
光,我只是自私地爱他。我要抱着他,我要拥有他,我要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眼看到他。
光,我原本不值得你们回应,一个自私的圣骑士,一个赝品。可是他是值得的,快乐王子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