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太阳才刚刚落山,我接过任务,双手把剑插入土地继续奉献术。没过了多久,便听见身后异常的响动。我正在权衡是否需要呼叫队友帮助,却看见了韦恩的一张大脸,他沿着暗壕爬了过来,鬼鬼祟祟的真是讨厌。
“你应该坚守岗位,如果这时候那些死人又丢一个石弹过来。”
“不怕,天黑了,天黑之后投石机从来没有射击过,我怀疑亡者的视力都很差。”
“嗯,你跑来有什么事?”
“是,我确实有事跟你说。我的轮班时间可以更长一些,我的力气还有余。你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每次你都只休息三个钟头——”
“这种事情你可以派应声虫来说。”
我换单手握剑,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腕。韦恩稍一错愕,便坦然开放了他的施法记录。韦恩的力量进步真是令人惊讶,没错,他的力气还很足。
确实,现在不是瞎逞能的时候。事实上我已经出了两次状况了,两次都是白天我刚刚交了班的时候,投石机就炮击了韦恩的掩体,当时我必须紧急接过手来,差点搞到耗竭。既然韦恩本事大了,很好,他能坚持更长时间,我也应该稍为留出一点余量来预防突发状况。
我抽回手来握住剑柄:“好,下次轮班你增加一个钟点,一共四个钟点,白天我的轮班也减到四个钟点,晚上的话,我负责九个钟点不变。”
韦恩突然把一只手搭到了我的手背上,那种感觉真是古怪。我是说,我的手背原本不应该有知觉的。出于实用性的需求,死人会修复一部分触觉神经,比如手掌鼻腔之类,可是手背和前臂这种地方,又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又容易受伤,是完全不会知觉的。
常年握剑的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背,在那本应该没有知觉的地方,我只感到钻入心弦的又涩又痒的颤动。
韦恩说:“为什么你总是要抗大头,你就那么喜欢逞英雄吗?”
“因为你是菜鸟——”我岔开话题:“韦恩,听我说,你是活人,你要保证每天足够的睡眠,吃好喝好,还要保持身体清洁。”
韦恩奸笑:“怎么,我脏兮兮的样子你就不喜欢了吗。”他一路爬暗壕过来,身上当然不干净,为了表达强调语气,他又沾了一爪子黑土横抹在鼻梁上。
“我是担心你生病。”
韦恩腆着一张大花脸得意地奸笑:“原来你是关心我啊,我就知道!”
“我担心你掉链子!这么耗下去不知道还得多久,万一你生病或受伤——你是这个计划里最容易出问题的一环。”
“其实——我在骑士团里还有一两个身手不错的朋友,如果你觉得人手不够。”
我该怎么说呢,他是天真还是太过狡猾?犹豫了一阵,我只是简单地问:“你信任他们吗?你的骑士团的的朋友。”
“说的也是,这时候把骑士团牵扯进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韦恩迅速地回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握紧剑柄专心去做我的工作。
“你也不用那么担心,”韦恩继续说:“我听见忒妲说了,他的意志只能再持续两三年,最多三年而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健康,我身强体壮,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好,你应该按时睡觉了。”
韦恩抿着嘴笑了笑,然后就蜷身在我旁边的泥地上睡了下去,嘴里含糊地嘀咕着:“小黑,有你在身旁确实睡得比较安稳,不要撵我,对我的健康有利……”
那一夜真是漫长。
次日清晨,我听到风声里投石机嘎吱吱地响动,不好!我一脚踢醒韦恩,投石车瞄准我了,你快去另一头接班!
韦恩这才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一枚石弹就呼啸着划过掩体,险险没有击中,下一发就难说了。韦恩!你还没有到位吗?
忽然我的手上一松,抬眼却见韦恩尚未跑到最近的掩体,就蹲在一段暗壕里作起法来。
我撤出掩体,沿着暗壕爬到韦恩身旁:“蠢货,会暴露你自己的!你等着,等我一到位,你就立即撤下来!”
韦恩扬扬下巴,示意我抬头看看战场的情况。呀,那些死人们真是疯了,他们拆除了自己的骨骸,又新搭起了三架投石机来!六架投石车同时开火,我们近处的三个掩体都已经全被摧毁,另一头的三个掩体估计也已不保。
费耶罗也从后方爬了上来,背上扛着弗兰西斯的盾墙——弗兰西斯前天出发去南方采购物资了——我接过大盾扛了起来。良久却不见箭石的攻击,直到投石车上膛之后再次呼啸,这次投出的却不是石弹!亡者将残破的骨架捆绑成团,由三架白骨的投石车抛射而出,轻易落到了包围圈之外。骨骸落地之后重新拼接成形,无数的骨骸的炮弹接连抛出,转眼间就组成了一支连队。
费耶罗说:“我的飞行应用还能再飞两次,如果现在撤退……”
绝不能撤退!仿佛早有预感,夜夜纠缠的梦魇,终于还是要这样子吗?
我大声喊:“韦恩,把奉献术的能量加强一倍——加到你的最大限度!”
韦恩问我要做什么,不要问我,反正我不会说,我要做的是我我一定会后悔的事情。一个错误不能修正另外一个错误,是吗?就让我再错一次吧。
韦恩没有追问我的沉默,大喝一声,金色的光芒浸透了整座平原,笼罩在曾经的古战场之上。
我摊开双手,召唤:我的战友们,我的可爱的可憎的战友,城市军团的人,骑士团的人,曾经在此处耻辱地全军覆没的人,永远不配获得安宁之眠的人,我请求你们站起来。我们一起铸下了错,理应由我们去将它结束。我请求你们,最后一战!
千军万马整齐的踏步,如隆隆的滚地的雷声。光芒撕裂了大地,悍勇的狂热的战士在此重生。带着残破的盔甲,带着扭曲的身体,带着生前的愤怒与憎恨,在此重生。
没错,这正是罗兰的计划。在圣光大教堂里,罗兰向我展示过完整的咒语,毁灭整个北地的第一步——白骨的十字军。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骑士团的传统
两百年前打爆整片大陆无敌手的十字军,以生前的宗教狂热为引,加上一个虚假但是极具煽动力的大复活术,以白骨的形式重生。数量上虽然少于亡者军团,但打起来却没有什么悬念。所谓的亡者大军不过是到处拉壮丁东拼西凑而来,当然敌不过职业的杀戮机器。
裹挟着光能之威,十字军第一次冲锋就击穿了亡者的左翼。亡者的迟缓的军阵不及调整,便被整个侧翼包抄。被冲散的亡者以不死的意志收拢残军,结成铁桶阵顽抗。意志虽然顽强,可是已被团团包围,距离最终覆灭也只剩下时间问题。
一边倒的战场没有什么好写的,嗯,我这是一本言情小说。胜利来得很轻易,问题是这场“胜利”之后该如何善后。
请神容易送神难。白骨的十字军中有许多人我都曾认识,曾经背靠背战斗过,都是过命的交情。当糟糕的情感参杂进去,事情又变得更加棘手。得胜的十字军茫然站在战场上,已是两百年的沧桑。我琢磨着该怎么劝这些曾经的战友放下武器重新躺回去,韦恩却推开我大步走了上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骑士团的前辈。”
韦恩上前行了个捶胸的骑士礼,早已死去的圣骑士却没有回应。我也只有硬着头皮追上去。
有人认出我来:“布莱克伍德,十夫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兰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打完了最后的一战,一个和平与和解的时代终将到来。”我决定开诚布公,向曾经的战友开放了我的光源。
“什么?北地竟然到处爬满了亡灵!”
“圣光不回应我们,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小□□的诅咒?”
“圣光大教堂毁了,还是自己人干的?”
“骑士团不去与异教徒战斗,倒龟缩在南方!”
“与异教徒和解?不可能,一定是异端邪说!”
分享了我的光源之后,十字军的怒火并未平息,反倒汹汹地向我反噬而来。
一位死去的圣骑士终于开口:“哦,布莱克伍德,你就是那个罗兰的小情夫,我早就看你有反骨,果然你变成了亡灵。”
“亡灵吗?我们都是死过一遍的人,现在都是亡灵了。”
圣骑士们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的已成白骨的手掌:“这是亵渎!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变成这样?”
“啊,这事儿我做得是不对,当时情况紧急……”
于是死去的圣骑士们开始分成两派争吵,一派说是光荣的圣骑士不能把自己变成憎恶,必须立即自裁谢罪,另一派说是圣骑士有职责在身,必得先把北境的亡灵杀光才能安息。然后自裁派说,光荣的任务留给你们了兄弟,我们先自裁了罢。再然后杀光派说,不行你们这是懦夫逃兵的行为。最后两派一致同意言语不如刀剑,为了骑士团的荣誉应该先分出个胜负来。
我其实并不是很反对这个决议,闹内讧就闹吧,自己先火并掉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也容易处理些。然后韦恩悄悄碰了我一下,用应声虫传话说:“应该帮助前辈们获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