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佩玖正在一堆面料前眼花缭乱,贺琛指了指他:“定制几套,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成衣。”
老板答应一声,接着拿了尺子过来,量起冷佩玖的三围尺寸。老板一边工作,一边与贺琛讨论时下流行的西装样式。什么罗宋派、英美派、犹太派风格,还讲起哪家名店出了新款皮鞋。
西装配皮鞋,时髦,英伦范儿。但这也不能乱穿,夏天穿白色,冬季得是麂皮黑皮,到了春秋天,合色等暖色调又十分应景。
冷佩玖转过来转过去,配合老板,且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了进去。没想到贺琛,不仅会钢琴这种新潮的才艺,在时尚与着装上,还有自己的看法。他忍不住又多了几分崇拜。
实则冷佩玖当真小瞧了贺琛,若不是山河破碎,干戈寥落。贺琛作为贺家大少爷,应是留洋在外,过着安定富足、名流的生活。他也会在适当年龄,抱一如花美眷,生一群可爱的孩子,等百年之后世代流传。
他们的人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是这场战争,天灾人祸搅乱了命运的齿轮。
这一天过得极快,最后敲定衣服,买走几套成衣。贺琛又带着冷佩玖去买了几套样式各异的长衫,按贺军长的话来说:“老子还是喜欢你穿得古典些,雅致又漂亮,别人学不来。”
冷佩玖一听,当即要去换身长衫再出门。
贺琛揽住他:“还折腾什么,买不买戒指了?”
冷佩玖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圆圆的,湿漉漉的。可勾人了。
他说:“我想让军长,更喜欢一些。”
贺琛这天没忍住,邪火在小腹升腾,下`身肿胀难耐。他从没有过如此失控的情?欲,比初尝人事的毛头小子,还要急不可耐。到底是戒指也没买,撸了人直接回贺公馆。
张叔见军长气势汹汹进门,还以为冷老板又惹了贺琛生气,摸了逆鳞。
结果冷老板一声不吭,窝在贺琛怀里面红耳赤。大门关上,后背触到柔软的床铺,眼前一黑,贺琛雄伟的身躯压了上来。
冷佩玖浑身发软,这人太强势太霸道,下面那物件又大得惊人。他努力将自己放松,太手去解军长的扣子。咕噜的吞咽声,粗粝的喘息声,贺琛一抬眼,眼底殷红一片,盛着满满当当,犹如野兽般的欲望。
冷佩玖一惊,只觉腿上一凉。再之后,他细长的双腿缠上贺琛的腰际,两人一同沉沦。
周遭是汪洋大海,是无边无际的星河,是搅动翻滚的江水,是一波接一波不断高涨的浪潮。
冷佩玖觉得自己快要飞升,从未如此酣畅淋漓。他浑身湿漉漉的,从里到外都湿透,湿得有些坏了。
这一折腾,哪管时间流逝。直到两人餍足,才发觉室内混黑一片。
夜晚降临。
之后两天,贺琛没有再要冷佩玖,一是他暗自惊心于性事竟这般让人上瘾,思考着要不要节制一点;二是冷佩玖即将登台表演,对于这两个戏痴来说,懂得分清主次。
冷佩玖入住后,贺公馆的后花园就成了他吊嗓子练身段的地方。戏服也从冷宅搬到这边,一件件红的黄的白的粉的,晾在花园里,远远望去,也是别有一番美感。
冷老板畅游其间,好似一只游园的蝴蝶,悄然入梦。
这个时候,贺琛要么在工作,要么就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静静看着冷佩玖拾掇他的东西。他有些拿捏不准,养着冷佩玖是好是坏。平日里唱几句,逗弄着开心,日子舒服,倒也挺好;但要是哪天战争来了,这小雀儿,又该如何打发?
贺琛原以为,时间长了,待冷佩玖长大,就能看得清对自己的那腔热情——无非是一时起意而已。男人嘛,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万分在意。
再过些时日,冷老板腻了倦了,到分手的时候,自然会走。
贺琛也不会留,不勉强。
可他没想到,到头来,或者说一开始,弥足深陷的竟然是自己——这一点,贺琛没有察觉到,他对于感情,迟钝得有些令人不敢置信。
当初,冷佩玖知道自己的霸王来了。
而贺琛并不清楚,他的虞姬会以怎样的方式,闯入他的生命里——
这天,丹桂园迎来了冷佩玖的全本《王宝钏》。
贺琛头一回进后台,虽有管事引路,还是被眼前的混乱场景震了一下。以前听戏看戏是一码事,他跟其他公子哥可不同,从不进后台乱窜。今个儿第一次来,才发现这后面大有学问。
正中间供着一男女莫辨的人像,头上戴凤冠式帽子,身穿短蟒袍,大肚皮,没胡须。这就是梨园行里奉若神明的祖师爷!听过那句“祖师爷赏饭吃”的言论,定对此不陌生。
有了信仰的人,还得有规矩。后台的规矩,也真是不少。
有什么公告,管事写在牙笏上,这就等于一纸圣命。而当天演什么戏,都写在戏规上。依照场次、秩序,井井有条。
戏子们在后台的梳头桌子前抹彩、包头、扎水纱;到彩箱子上去开脸,对着镜子,一笔一笔地画上颜料。这些配角跑龙套的,连一面镜子都得争着用。化好妆,再换衣服。穿上戏服的一瞬间,什么王侯将相庶民百姓,分得是清清楚楚。
但如冷佩玖这样的大角儿,是有私人单间的。他有专人伺候,有私人的行头,只管去,去了有人扮装,给他换衣服。
贺琛进到冷佩玖的单间时,他刚好换上戏服,满头点翠,一身流苏。灯光一照,美人发光。
贺琛与冷佩玖具是一愣,好在冷老板见惯了后台常来客,先反应过来:“军长,怎么到后台来了?莫不是前面太吵?”
贺琛晃神,这满身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令他差点一头栽进美色里:“没有,就是突然想来看看。”
来看看你。
贺琛没说全,他想摸一把冷佩玖的俊脸,此时美艳动人,比天上的仙女儿还漂亮。又怕花了冷老板的妆,最后牵住冷佩玖的手。
冷佩玖高兴极了,笑起来眼波流转:“后台乱,军长先去前台候着吧。时间也快了!佩玖很快就等台!”
这是在赶人,又藏了几分羞涩在里面。贺琛难得没生气,出门前问了一句:“怎么又唱王宝钏?”
冷佩玖说:“这次是我从北平带来的本子,好不容易让李郎给我改了词,排了那么久,定是好看的!”
贺琛点点头,出去了。其实他觉得,无论什么本,什么词儿,只要是冷佩玖开嗓一唱,就合该好听。
冷佩玖说后台乱,可这前台更乱。冷老板的票千金难求,丹桂园大归大,坐票抢售一空不说,站票也尽数卖出。
苏穆煜和连鸣因堵车,来迟了一点。嘿!这下麻烦了,两人要从入口走进里边,再寻到自己的位子,正儿八经比登天还难!
乌泱泱的人头,一望见不着边。苏穆煜还好,以往看戏时,什么场合都见过。连鸣除开去歌剧院,进老式戏院还是头一遭。然而架不住人多,新鲜感很快被冲洗得只剩一二。
两人好不容易坐定,连鸣看看周遭众生,忽然对苏穆煜低声道:“宇宙就是一个大剧场,人类是剧中的角色。你再看这剧院,看这些人,反过来想,不也就是宇宙?”
苏穆煜揣着听戏的心,没想到连鸣给他讲那些洋玩意。苏老板喝了口茶,说:“连少很喜欢莎翁?要不赶明儿陪你去看几场话剧?”
连鸣却是摇摇头:“拉倒,人挤人真没什么兴致。”
他抬眼往上面的包厢看去,视线锁定在离舞台最近的包厢处。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人,军装加身,气势不凡。军帽与马鞭放在桌上,眉目间气宇轩昂。
男人身边站着一名副官,后面是几名士兵。
“看那里,”连鸣指了指,“苏老板,是不是他?”
苏穆煜为见冷佩玖,简直是等得抓耳挠腮,他不耐烦地顺势看去,结果眼睛一亮,半响道:“果真是个将才,是个人物。”
连鸣正想邀功,他对自己的眼力见相当自信。不料苏老板紧跟一句:“真男人,真帅!”
连鸣一把揽过苏穆煜的肩,咬牙切齿道:“苏老板,凭心而论,我不帅?”
苏穆煜莫名其妙:“干什么啊?”
话音刚落,鼓师落槌,戏一开场。
苏老板赶紧坐直:“听戏听戏。”
连鸣还在不爽,可待冷佩玖出场亮相,绝美的扮相,台下炙热的叫好与鼓掌,像一台断头机,斩断了连鸣所有的杂念。
等他回过神来,苏穆煜已经痴了,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那位仙子。
今日唱的《王宝钏》全本,经由精简改词,从《彩楼配》、《三击掌》、《投军别窑》、《误卯三打》、《探寒窑》、再到《鸿雁捎书》、《赶三关》、《武家坡》、《银空山》、《大登殿》等,长长短短共计十六场。期间又加了《宝钏会夫》、《花子贺喜》等过场戏,插科打诨,增加笑料。
一场接一场下来,气氛不断高涨。冷佩玖也是妙极了,身段、眼神、嬉笑怒骂,骨子里都浸透着戏。那些魅惑,那些娇柔,扮什么像什么,唱什么是什么。
贺琛的包厢离舞台很近,别说一招一式,连冷佩玖的眼角一挑,眉梢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王宝钏》他听过无数次,对其剧情也是倒背如流,一场贞洁的守卫,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情剧。就连台词,贺琛都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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