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轻轻地缩了缩,却也没有真的躲开,毕竟那是申屠的父亲。
申屠死死地盯着父亲,对于父亲在小哑巴的手心写字甚是不悦。
——那本就是自己的特权。
臧阳也感受到了独子的目光,心中一凝,只写了"你好"两个字就放开了他的手。
他看着小哑巴,在心里暗暗地计较:
申屠对这个孩子有些过于关心了,日后要继承魔尊之位,这个孩子就是他的软肋,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宠着这个孩子。
小哑巴只感觉臧阳的眼神越来越冷,他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求助一般地看着申屠。
申屠忙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安抚。
"为父许久没来大咸山了,去逛一逛,你不必陪着了。"臧阳看着申屠对这个凡人小孩宠溺有加,便想到了如何叫这个凡人小孩离开自己的儿子。
"是。"申屠低着头应承,抱着小哑巴的力道又紧了紧,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对这个凡人小孩的不满了。
也都怪自己,对这个小孩表现得过于在意了,而父亲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情字,生怕这个孩子成为自己的软肋。
看臧阳走了,小哑巴才放松了下来,在申屠的掌心写字。
我怕大人。
别怕,有我在。
申屠写完这几个字,把小哑巴紧紧地抱在怀里,以期能给小哑巴一点安心的感觉。
小哑巴也紧紧地搂着申屠,心里总隐隐地觉得自己这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夜色渐渐地暗下来了,申屠被臧阳叫出去已有半个时辰了。
小哑巴坐在门口看着天色等着申屠回来。
然申屠似乎也是知道小哑巴无论多晚都会在门口等着他,便差了一个侍女去木屋接他。
侍女也知道小哑巴听不见声音,便自己带了纸笔和小哑巴说话。
魔尊在前殿设宴,介子差我来接你。
我在这里等他。
小哑巴一想到那位大人也在前殿,心里就觉得害怕,忙回绝了侍女。
侍女却也是受命而来,又写道:
介子也在,已经替你备下位置了,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小哑巴见侍女都如此写了,也不想要她为难,便点了点头跟着侍女走了。
侍女也是轻车熟路,带着小哑巴在小路上弯弯绕绕地走着,却越走越偏,小哑巴突然想起上次也是被人骗出来,忙掉过头来就想照着原路回去。
侍女看到小哑巴跑了,赶紧招呼了两声,旁边就窜出来许多侍卫来,朝着小哑巴追过去。
小哑巴看着身后众多的人,忙不停地跑着,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突然恨极了自己不会说话,只能在心里念着申屠的名字,而后不停地跑着,能跑多久就跑多久,撑到申屠来就好了。
后面的人还是穷追不舍,小哑巴不停地跑,天色暗了,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慌乱中却跑到了一片深渊之前。
他转过身来想换一条路跑,却看到侍女带着一群侍卫将自己团团地围住。
他无处可逃,只能看着那些人的嘴张张合合。
"还要不要再往前,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娘娘们也没说要活的,掉下去就掉下去呗。"
"但毕竟上面下命的是魔尊啊……"
"魔尊也没说要活的啊,就你们话多。"
那侍女着了急,夺过身旁侍卫的刀就往前紧逼,旁边的侍卫也不敢懈怠,跟着她缓缓地往前。
小哑巴若是能听见,说不定也能猜出这一切都是那位大人的手笔,还默许——不,是暗示了那几位妾室对这个凡人下手。
然他听不见,他只能一边想着申屠,缓缓地后退,然后在退无可退的时候掉下深渊。
深渊里的长蛇们闻到了活物的味道,都扬着脖子缠住他,把自己的毒液通通注进他的血管。
小哑巴闭上了眼睛。
好疼。
第8章 第 8 章
“好疼……”元清皱了皱眉,皮肤似有尖牙穿过。
“你醒了?”申屠听见了元清的申银,忙丢了手中的杯子,凑到床前来看他,“你此番都睡了三个月了,可是做了什么梦?”
元清的脑子里还混混沌沌地充斥着小哑巴的记忆,恍惚间看到申屠,竟下意识地握住了申屠的手,开始在他的手心写字:申者,我们现在在哪?
申屠一愣,反应过来元清已经把小哑巴的事情已经全部记起来了。
他的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自己有了这一段往事的筹码,元清对自己或许会更亲近些,忧的是当初他被那群人逼得掉下长蛇谷,至今身上还余毒未消,即使自己已经将那几个妾室都为了蛇,却始终不敢去碰这件事情背后的父亲,他可会怪自己?
元清看申屠心不在焉的样子,伸手摇了摇他,将手心递过去,全然是一副小哑巴时的模样。
你忘了,我们在人界,你来护着你的师兄的。
元清一下子糊涂了,他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申屠。
申屠的声音轻轻的,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了使元清的脑子更加迷糊:“元清,你醒醒。”
元清这才起身揉了揉自己发昏的脑袋,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却也不止是绵长的梦,那分明是自己历仙劫时的记忆。
他习惯性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看到扇柄上坠着的金玉,才算是略微地清醒些,自己已经不是小哑巴,而是已经飞升的星君了。
他咳嗽了两声,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申屠也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从倒了一杯新茶递给元清,元清喝了水,这才算是有了点声音:”师兄现在如何了?“
“他现在过得可好。”申屠撇了撇嘴,“邴怀那小子生祭了自己一百多年的道行,硬是将他的痴呆治好了,现如今聪明伶俐,被当地一个富绅收做义子,现在正张罗着要娶媳妇呢。”
“那邴怀现在岂不是虚弱得狠?”元清目露忧色,邴怀也才是个两百岁的孩子,这一下就生祭了一百多年的道行,违背了天命不说,只剩下几十年的道行,此刻恐怕连人身都化不了了。
“无妨。”申屠倒是悠闲,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金钵,里面盘着的正是化为原型的邴怀,全身黑黢黢的,若不是看到那两只小角,便就要以为它只是条凡间的小蛇了,“他如此不要命,我也只能略帮衬着些,这金钵还是我早年间去佛殿里买的,正适合你们这些神仙修养。”
“那便好,若是龙王知道了自己的玄孙为了一个半仙差点命都不要了,恐怕师兄又有好一出大戏看了。“元清握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申屠将金钵收了,语气里略带了些恼:“你答应了邴怀招魂,却也不是一出好戏?”
元清闻言一愣,继而浅浅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申屠的眉心:“申屠,莫担心我,我好歹是个星君。”
“我知道,我只是……”申屠忽然觉得自己失言,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
元清忽然觉得此时的申屠甚是有趣,以往还略敢过分些,今日知道自己记起了当年的旧事,反而表现得过于谨慎了,想及此,他轻巧地笑了笑。
申屠被他笑得心中越发的发虚,半天也没敢再说话。
“你慌什么?”元清喝了水,精神也好了许多,边整理衣服边道。
“我不曾慌。”申屠也嘴硬,却是不肯将心中所想吐露出来。
元清又笑了笑,只觉得申屠这番比小哑巴时更要有趣,明知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膝下缠绵的人,却偏偏此刻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突然生了逗他的念头,便道:“与我一同去看看师兄此时如何吧。”
申屠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已拐了山路十八弯,一边想着他已记得自己和他当年是如何缠绵,却一句不说只想着自己的师兄,一边又想许是觉得羞人,不愿意提起。一时间,他的脑子里一边一个小人儿,一个说元清此刻以欢喜上他师兄,一个说元清分明是觉得羞人,心里还是念着自己。
他无心顾及身边的人事,因此那场程耳的选妻大戏,只有元清一人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程耳得了邴怀一百多年的道行,自然是生得聪明伶俐,又长得俊秀,还被本地有名的富绅收养,随了他的姓,说起来也该叫一声慕公子。
“慕倾言。”元清默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又忍不住谑道,“这名字是好听,就是像极了女孩儿的名。”
然名字如何像个女儿家,底下真正的女儿家也十分看重这个新出的公子,在慕家置办的武台上搔首弄姿。
一会是李家的小姐长发纤腰,一会是郑家的女儿媚眼如丝,然程耳坐在那里,偏生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元清只觉得甚是稀奇,若是以往,师兄就算心里不喜这些女子,却也是十分乐意去与她们说话,如今只是转个世,却是连性子都转没了?
“申屠,你看……”元清正想和申屠说上几句师兄的坏话,看到申屠紧盯着自己的眼神,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申屠想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心中的纠结万千,一把抓住元清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胸中纷乱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缓缓地变成了四个字:“你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