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封宸逸咂咂嘴,拱手道。
宋翩跹虽驳了句封宸逸,言语却不严厉,反而有几分宽和。直到把目光放到李梓身上,才转为严谨审视,声音如沉沉钟鸣,平和而肃穆:
“右相国之重臣,论能力,这堂上你是屈指可数的,因而本宫才将此事托付于你督办,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李梓心惊了惊,头埋得更低,他知道这事推不了了,只好应下:
“臣定不负所托。”
太子病愈后,不复往日温和甚至拖泥带水,手腕更为狠绝。
这才几日,养心殿日日人来人往,各部事务条理有序。
今日警醒后,朝中风气必将为之一肃。
好在,太子身边还有个封家要防,如要制衡,让封家楚王互相牵制,便暂时不能倾尽全力地收拾楚王一脉,否则……
李梓心中忧虑不减,只盼楚王那处早日传来密信,商议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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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宸逸下了朝后,去了京外东郊一处温泉别院中。
正是山花烂漫季节,春风拂面,细柳依依,别院青砖黛瓦,垂丝海棠含羞带怯地开着。
一树粉黛下,封月闲白衣玉立,面如煦色韶光,如五月春阳,明媚中透着纯澈。
轻风袭来,白衣如鸟羽纷飞,没飞起多高就被腰间玉佩压下,反倒是垂丝海棠被吹下几缕轻粉花瓣。
封宸逸正沉浸在落花沾染美人襟的景色中,就见袅袅娉娉的美人反手现出手中匕首。
银光骤现,海棠花瓣即刻碎成两半,一尸两命。
“……”
很好,还是那个不解风情、冷冷淡淡的堂妹。
封宸逸走过去,看了眼那把堂妹惯爱耍的匕首,道:
“你能出宫?”
他还以为堂妹嫁人后只能跟她传传消息了,没想到她还能出来。
“嗯。”封月闲勾唇,下颌微抬,声音天然的冷,“太子宽允。”
“太子的确是好性子,就是有点软,也怪不得你让我朝上替他说话,否则今日就要被李梓带人欺负了。”
说到这,封宸逸试探道:“可咱们这派系之中,也是有人打了欠条的。”
“今日我替太子说话,他们很不满,我只能说是你吩咐,他们这才暂且作罢,放我过来,等你表态呢。”
“我都知晓。”
封月闲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拂落匕首上的残痕,冷白肌肤,雪亮刀面,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白。
“我今日出宫,便是为了此事,已让人请他们来了。”
“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封月闲只是一句话,封宸逸心霎时落定了,朗声笑道。
远处,一阵马蹄踏踏,是几位老将来了。
这些人都是跟着封月闲两人父辈出兵打仗的,尽是叔父辈,看着他们长大的。
两人一同到别院门外相迎,众人虽面上微凝,到底给了小辈面子,保持表面和气,一路到花厅用茶歇脚。
只有个叫钟烈的暴脾气,吨吨吨喝完一碗茶,抹了抹嘴,耿直道:
“大侄女,我知道你说话好听,几句话就能把我们说得服服帖帖的。”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你也知道,我膝下七八个,个个见你都要唤声姐的,俸禄不够才去借的银子,除非将住的宅子卖了。”
“你直说吧,你走这步棋,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办?”
钟烈说完,场上刚轻松点的氛围又凝滞了起来。
心里有点弯弯绕的喝茶掩饰下,跟钟烈一样耐不住的直性子,个个将目光停驻在封月闲身上。
在各方视线下,封月闲袅娜身形半点不乱,双眸剪水,落到钟烈身上。
“钟叔的难处我自是知道。”
“那你今日为何让封小子如此行事?”另一人也耐不住了,插话道。
封月闲眸光扫过去,笑容依然,她不答反道:
“各位叔伯都是跟着我父亲出生入死的,西北重地,外寇来犯,您们杀进杀出,是当世豪杰,也是我心中极为敬重的长辈。”
封月闲表情敬重,说到这,起身行了个蹲礼。
自小看着长大的小辈如此郑重盛赞,众人心里舒服许多,连钟烈的急躁气儿都往下压了压。
“此事虽是太子提出,但实在是大势所趋,国库已无力支撑国事,查账是必然。”
封月闲站直身子,气度从容:“紧接着,或许便是整顿吏治——这批钱款还不上来便要进衙门,便是一个指向。”
钟烈面色泛白:“那我能怎么办——”
“钟叔莫急。”封月闲转为安抚,声音虽冷感,在此刻却显得冷静自持,让人不由将她话听进去,“我作为晚辈,怎能看陪我父亲杀敌的叔父因钱财伤神。”
封月闲微微笑道:“我父亲一生清廉,好在母亲给我留下不少体己,今日正派上用场,解此时局面。”
钟烈愣了下,反应过来,急道:“这万万不可,我怎能用你的嫁妆银子!”
封月闲拔高声音,掷地有声道:
“怎么不可!”
“钟叔您是我敬重的长辈,又确实有难处,即使您能忍一时颠沛流离,也要为婶婶和弟妹们想想呀。”
提到自己的家,钟烈一阵愣神,嘴唇动了动,半晌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他目光坚毅下来,沉声道:
“那我就惭愧受了你的情,日后,钟某单凭差遣!”
封月闲娉婷而立,眸如点漆,闻言微微弯唇,道:
“钟叔不必如此。”
厅内其他人仿佛看了场戏,才回过神来。
却见封月闲立在厅中,环顾众人,裙幅微动,道:
“但凡哪位叔伯捉襟见肘,我定当出力为叔伯消了这欠条,以表晚辈心意。”
厅内沉寂片刻,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开。
“唉,不该怪你,倒是要多亏你提醒,否则不当回事,真要被捉进衙门、丢了老脸了。”
“我还有几个铺子,就是少点进项,也不能用老嫂子留给你的嫁妆钱,否则我都不敢再去将军府见大哥了!”
“你放心,定不让你难做。”
……
封宸逸在旁端着碗茶,直到茶凉了都没喝上一口,看得叹为观止。
封月闲的手腕,当真卓绝!
今日朝会太子刚提出清点欠款,她不给半分事态混乱起来的瞬间,即刻出宫解决此事。
开口先提情分,卖点情怀,缓和大家气氛。接着提出这是大势所趋,而非她所倡议,避无可避,只能偿还。
在众人接受这个说法后,提出长辈若是真的还不出、自己拿嫁妆帮还欠款——
本来他们作为晚辈,对上长辈时难免处于劣势。但这话一说,没道理的就变成这些叔伯辈的了。
都是一群行伍长大的大老爷们,不像文人那边,还有些吃女人嫁妆钱的软骨头。
让小辈用嫁妆给你还钱养家,亏不亏心哪??
这下子,要不是像钟烈这种真的没钱还的,还有谁有脸让封月闲掏钱?
谁家过得怎么样都看在别人眼里,谁又敢让封月闲掏钱?
不怕日后在上京传出个没脸没皮吃亏心钱的名声吗?不怕被这些兄弟戳脊梁骨吗?
而给钟烈的那笔钱,买回来的是钟烈的忠心无二,甚至连钟家未长成的子女都受了她的恩情,再没有比这更划得来的买卖了。
封宸逸细细咂摸了半天里头的机锋,直到封月闲离去许久才喟叹出声,再度体会到被堂妹手段碾压的恐惧。
封月闲难得出宫一次,隐秘回到将军府,见了见家里的老头子,安安他的心。
随即她见了将军府的私兵统领,有些事光是传消息那巴掌大的纸,到底说不清楚,不如面见。
“小姐,邓泊预计五日后到达泗水境内。此前已照您吩咐,给楚王那边送了消息,鼓动席轻彦,现下还未收到回信。”
大黎疆土广袤,未能及时收到回复倒也正常,封月闲嗯声,道:
“护好邓泊,助他竭力解决灾情。吩咐各郡守,好好安顿涌入的灾民。”
“是。”统领应下。
封月闲沉思几息后,道:“此前替我父亲医了腿脚的薛神医,是在江南隐居?”
这是什么话题走向?统领愣了下,才想起来这个“薛神医”。
封老将军在西北中了毒箭,余毒未除,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位薛神医不请自来,言说封老将军拯救无数黎民百姓,有大功劳在身,他特来为老将军诊治。
本来没人信呢,结果,嘿,真让他给瞧好了,随即飘然而去。
不过这事传开后,被楚王利用,在坊间大肆传言天人下凡为老将军瞧病,不顾皇上挽留回了天上,狠狠踩了皇帝的疑心病,渐渐没人敢提了。
“这……此前应是回了江南。”统领不确定道。
封月闲半阖这眼,轻声道:“去寻一寻。”
统领心中有了猜测:“是要……医治太子吗?”
封月闲不答话,挥挥袖,让他下去了。
统领茫然地走到外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满头问号。
都盼着太子长命百岁了,自家小姐这是……真要老老实实做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