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寒汀于是也不再跟他废话,干脆手一抖,挣开了缚着他手腕的绳子,左手如同鬼魅一般探出,锋利如刀的真元在他掌中爆开。“江潋阳”忙后撤一步,以手抚膺,夸张地怪叫道:“狠心的小美人,我刚救了你的命,你却翻脸不认人,还要谋杀亲夫!”
褚寒汀气得太阳穴直跳了两跳,恶狠狠地从牙关咬出一句:“一派胡言的冒牌货!”
这人油腔滑调的,手上功夫却极厉害,顷刻间已与褚寒汀过了七八招,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听了褚寒汀这话,才终于微微敛了笑容,轻叹了一声:“我扮得那么精心,究竟有哪里不对劲儿?”
简直哪里都不对劲儿好吗?褚寒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瞒过毓秀山庄一众陌生人,易容足够精妙便可;但想瞒过两百年的枕边人,谈何容易?
冒牌的“江潋阳”正占了上风,却冷不防飞身退出丈许,冲着褚寒汀眨眨眼:“正主到了。”
而后,他不待褚寒汀反应,便对着虚空朗声道:“江掌门,在下给你谋了个美貌的小道侣,不——谢——啦——”
“谢”字话音未落,他人已飘然远去,没了踪影。
而脸色极度难看的江潋阳恰好落在那人刚刚站过的位置,随手挡下了褚寒汀的一招“雪中影”。而后,江潋阳腕子微微一翻,大力擒住了褚寒汀的脉门,寒声道:“抱影剑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第四十二章
褚寒汀狐疑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此处的江潋阳, 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另一个冒牌货;殊不知江潋阳也在谨慎观望。
他本来带着捡来的弟子回天机山,没想到半路被人设计引回了回南镇,恰好撞见一个自称是毓秀山庄弟子的修士,已经没头苍蝇似的寻了他许久。江潋阳一路随那人上山,结果好巧不巧就撞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江潋阳慢慢松开褚寒汀的手,道:“算了,反正你总有办法知道!”
褚寒汀气笑了, 他越来越好奇十三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让江潋阳能对这么多证据视而不见,笃定地……不信自己。借尸还魂之事确实匪夷所思, 可他们修行中人,也未必没有能褫夺造化、逆转轮回的,若是再加上那么一点机缘巧合,真的有这么难以接受么?
褚寒汀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潋阳一眼, 道:“那你还问什么?”
江潋阳的怒意登时爬上了脸,蓦地逼近了一步, 危险地眯起了眼。而褚寒汀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僵持半晌,江潋阳竟自收敛了一身怒火,露出了一个吝啬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你一个小小弟子竟不怕本座, 看来本座确是平易近人的。”他顿了顿,撇撇嘴:“不像你们山庄的那些长老们,成见太重。”
褚寒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江潋阳却不再看他, 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褚寒汀:“……”
褚寒汀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就这么站在客房的院子里似乎有些不妥,便推了门也想出去——却没想到江潋阳盛怒之下竟还十分周到地给他下了禁制,褚寒汀气得干甩了甩袖子,只得随便找了间屋子躺尸去了。
……反正他一直想好好歇一歇的。
褚寒汀一直睡到傍晚,还是曲洵将他叫了起来。
这多事之秋,曲长老竟还换了身新衣服。可这身衣服洗得发白,叫他看起来并没有体面多少,曲长老的脸还更苦了。他没精打采地坐在褚寒汀榻边,半晌吐出一声幽远的叹息,问道:“你跟江掌门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寒汀目瞪口呆。怎么,江潋阳难道还没澄清么?
以江潋阳的本事,恐怕人还没到长老堂就已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为什么要将错就错呢?一时间,褚寒汀的脑子里转过了数种念头,最后依旧没个头绪。他只得配合江潋阳,含糊地对曲洵道:“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曲洵一直都知道他的大弟子对那姓江的抱着些非同一般的绮念,可他对此事并不看好。可惜他连弟子修行都管补了,更加管不了人年慕少艾。这不,一个没留神,婚约都弄出来了。
曲长老的心里百味砸陈。
可他偏偏没办法,因为这一纸婚约能救褚寒汀的命。
曲洵愁眉苦脸地说道:“木已成舟,命也。寒汀,此去天机山天高路远,进了别人家的门,再想回来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虽说你们云游四海,也时常十年八年不着家,可毕竟……唉,在师父心里是不一样的。”
褚寒汀竟被他这番婆婆妈妈的伤春悲秋感染出了一丝伤感,反手轻轻握了曲洵的手。
褚寒汀想到自己在天机山上的这段时间,曲洵待他一直不错。尽管这份无微不至的关照其实并不是给自己的,可褚寒汀依旧无法不动容。
曲洵还在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修行中人亲缘淡薄,我也不例外。师父虽没给人当过爹,可我对你们两个的心,想来跟做父母的是一样的。寒汀,你虽要嫁到天机山,可芰荷苑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是毓秀山庄的弟子。”
褚寒汀听得喉头有些哽,都没顾着腹诽“嫁”这个微妙的用法。
曲洵的态度转变得突兀,褚寒汀有些疑惑地问道:“师父不反对么?”
曲洵叹了口气,道:“江潋阳非你良配,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师父在长老堂里人微言轻,庄主也不肯替我说话,曹师兄盛怒之下,一心要你的命,唯有江潋阳那一纸婚约能让他改变主意。寒汀,去了天机山,若有机会,便帮师父做一件事吧。”
褚寒汀点点头:“您说。”
曲洵面色肃然,眼中隐隐有寒光闪过:“天机山有一样至宝,名唤溯源卷的,我要你找到它,毁掉它!”
褚寒汀听得一头雾水。溯源卷是什么东西?他与江潋阳耳鬓厮磨二百年,从未听过。他疑惑地看向曲洵,脱口而出:“天机山镇山三宝悬光剑、幽兰生、出云岫,我却从未听过‘溯源卷’啊。”
话音刚落,褚寒汀便有些后悔自己最快,对别派宝物如数家珍不是无端惹人疑心么?他偷眼看了看曲洵,曲洵心事重重地沉默着,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曲洵不说话,褚寒汀也陪着他静默。最后曲洵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那是个祸害。相传,它上达天听,下抵幽冥,生死肉骨易如反掌,乱的是天道轮回。咱们毓秀山庄代代以毁掉这祸患为己任,可现在怕是没多少人记得了。寒汀,你听师父的话就好了。”
江潋阳花了三天功夫,迅速理清了毓秀山庄的这一团乱麻。之前在后山失踪的六名长老,除曾久锋之外,另有三死两伤,损失惨重,毓秀山庄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可奇怪的是,魔修的踪迹没找着半点,连带着桑林里的几头象蛛,全都不见了踪影。
“这可难办。”尘埃落定,江潋阳十分守礼地坐在陆仰山下首,呷了口茶:“人证不醒、物证不在,我天机山难道要带个不明不白的人回去么?”
他究竟不是平和的性情,做得来客人的礼数,改不掉上位者的姿态。
曹相安听得耳朵忍不住颤了颤。能同天机山联姻,对毓秀山庄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曹相安挤出一个笑,道:“江掌门,先前是我一时激愤,钻了牛角尖。寒汀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做出那等欺师灭祖的事来?”
江潋阳听完,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道:“那他体内的魔息,又是怎么回事?”
陆仰山忙对曲洵使眼色,曲洵只得不情不愿地睁眼说瞎话:“寒汀先前练功有些走火入魔了,并不是真的魔息,现在已真相大白。”
曹相安跟着说道:“是了。法器么,总不能全做得准的。”
江潋阳这才好似满意了,他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茶,道:“道友们的话,我自然是信的。既然此事是误会,那我便择吉日,携他回天机山了。”
曹相安巴不得这事情快些定下,免得他这一阵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他指头飞快地动着,半晌笑道:“巧了,三日后便是吉日,也够咱们准备妥当了。”
三天后,褚寒汀随江潋阳踏上归程。时隔近一年,兜兜转转的,他总算又能回家了。可褚寒汀的心里却揣了诸多疑惑,如同一个不轻不重的包袱,坠在心头时不时就要出来彰显一番存在感。
想到这,褚寒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毓秀山庄,对坚持一直将他送下山的曲洵道:“师父,我还会回来的。”
曲洵眼里似是噙了泪:“好孩子。”
褚寒汀短促地笑了一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江潋阳微微沉下了脸。
☆、第四十三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曲洵一直将褚寒汀送到离毓秀山庄三十里外的回南镇,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同他们告别。褚寒汀心知他以后可能很难再回毓秀山庄了,无端被曲洵勾起一丝伤感,倒是真心同他演了出“执手看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