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岭回荡着唐锦年的哭声,墨羡鱼静静地看向白茫茫的天地交接之处,内心的阴影仿佛也随着朝阳的升起而缓缓消退。
这世上有心存善意的异类,也有歹毒丑恶的人类。他不想自己也如白照潜那样被扭曲的仇恨吞噬,变成披着人皮的恶魔。
“诶,师尊呢?”
少年们出神之际,夏醇和阎浮已经不见了。身后的雪地上留着一堆香品,还有几行字——
【这些香品里一定有解药,速速带回师门请前辈找出施救。不必担心为师,山人自有妙计。转告大家一声,为师要逍遥快活去了。哈哈哈哈……】
唐锦年又气又想笑:“什么啊,去哪逍遥,如何快活,就这样把我们丢下了吗!”
墨羡鱼早已看出夏醇和阎浮之间似有渊源,对其他人道:“修佛修解脱,修道修逍遥。如今师尊似有所悟,我们也不必再纠结。或许不久之后,我们还能再见。现在最重要的是,遵从师命返回九玄宗,解除咒香才是。”
少年们面面相觑,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又环视一圈不见夏醇踪影后,半是感慨半是不舍地离开了雪雾岭……
夏醇站在山巅上眺望阳光万丈下的云海飞雪,这里是阎浮带夏临渊去看极光的地方,风景尽收眼底,美轮美奂。
香炉就藏在袖中,只要毁掉它,或许就能彻底结束这一切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想做一件事。
“你可想好了,”阎浮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远眺,“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再也不能回师门去了。”
虽然这只是过去的阎浮,但想到要欺骗他,夏醇还是有些揪心。可他现在所要做的,正是为了将阎浮带回身边。
他点点头道:“想好了,这是我答应你的。”
阎浮轻笑一声,似乎有些苍凉。夏醇看向他道:“我一直想问个问题,你每次施法凝气的时候,身上那些金色的纹路究竟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阎浮身上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
阎浮沉默片刻才道:“是咒痕,是我的罪业。”
真相就在眼前,却总是抓不住。他在三千小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大世界中苦苦寻找,发现了有着相同灵魂气息的人。
虽然这些人没有相同的记忆,但阎浮不会认错,从始至终,他们从没变过。每一次世间出现灾难,这个灵魂就会现世,直到灾难结束。
为了消除魔障,解救世人,这个灵魂心甘情愿牺牲自己。可在阎浮看来,却是世人辜负了他。
这世界如此待你,不要也罢。
每毁掉一个小世界,阎浮身上便多出一条金色的纹路,看起来倒是好看,实际上却是他的罪。
夏醇默默叹了口气:“你找到的,都是劫难。”
“是劫,”阎浮淡然道,“也是缘。”
夏醇笑了笑:“对了,在跟你离开之前,我要做一件事。但只能我一个人去做,你能在山下等我吗?放心,我不会跑的。”
阎浮转头看过来,深深地凝视着夏醇,好像是在看最后一眼。良久之后,他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一路向下,空中飞来一团黑影,声音凄哑地叫着,盘旋下落在阎浮肩膀上。
“终于记起我了吗。”阎浮拍了拍鬼鸟,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去。
一段劫总有尽头,一份缘总有归宿。他却似乎一直走不到尽头,总也找不到归宿。他知道,那个人又要离开了,所谓“等我”是那个人自己也左右不了的承诺。
但再过一段时间,或迟或早,他们还会再次相逢。只希望终有一日再见面的时候,那个人会对他说——
谢谢你一直等我,现在我来了,再也不会离开。
山巅只剩夏醇一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取出香炉和从白照潜身上找出的爱染。过去的因缘必须在此斩断,在毁掉香炉之前,他要对自己的过去做个了结。
香气袅袅升起,夏醇的生魂再度进入另一个时空,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看到的,竟然是业奢天。
☆、爱染三千16
白奇睿将手放在夏醇鼻端, 已经感觉不到气息。他微微一笑,转动轮椅又回到房间,推开门的一刻脸色一变,本该被拷在床上的人竟然不见了,只留下一双血迹斑驳的手铐。
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忽然感到背后袭来冷意, 下意识转身抬起手臂,挡住了白奇楠轮过来的椅子。
白奇睿没有痛觉一般笑道:“哥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一个外人, 你想杀了我吗?”
白奇楠手腕上满是血痕,硬是忍痛牺牲拇指挣脱手铐,脸色惨白冷汗密布。他强忍着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绝对不是我弟弟。”
白奇睿有些伤心:“我等了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你, 可你却再一次把我忘了。”
话音未落,他竟已出现在白奇楠面前, 一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眯起眼睛道:“不过我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不再去想其他人。”
白奇楠一脚踹过去:“疯子。”
他的手用不上力, 只能夺门而出。白奇睿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白奇楠跑过长廊,正欲出门,敞开的大门口却出现一个人影。神出鬼没的白奇睿歪着头对他笑道:“哥你要去哪啊, 带上我好不好?”
白奇楠擦掉下颌的冷汗,转身从窗子跳了出去。箭馆就在不远,他急奔冲入想要找寻自己那支和弓,不料身后忽然一紧,衣服竟被人抓住了。
“哥,你射箭时的样子特别好看,”白奇睿贴近他道,“不过我可不希望你把我当成靶子。”
白奇楠回肘便是一击,挣脱之后便跳到庭院之中拿起和弓。还没等拉开弓弦,白奇睿已经追到,一掌拍在他胸口将他击倒在地。
“哥,你别这样,求你了好不好?”白奇睿像个年幼的弟弟那样撒娇恳求,却是一脚踩在白奇楠受伤的手上,“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所以你不要反抗我,嗯?”
剧痛令白奇楠低吼出声,白奇睿一脸心疼,脚下却没有收力:“哥,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在一……”
话未说完,凌空嗖地一声,一枚箭矢正中白奇睿的后肩。
白奇睿回过头,看到易长河一脸错愕地站在箭馆门口,手中拿着一支长弓。
“奇睿,你在干吗,为什么这么对你哥?”易长河再度抽出一支箭矢,不无震惊地质问道。
他之前发觉白奇睿不对劲,借着送粥为借口去他的卧室瞧了一眼,没想到那里简直是一片狼藉,染血的手铐,地上的血迹,摔裂的椅子……
一路追到这里,便看到白奇睿对白奇楠说着奇怪的话,做出可怕的事。
白奇睿终于把脚挪开,对中箭不以为意道:“来的正好,我一直在实验如何将恶魇之中的人彻底杀死的方法,正想用在你身上呢。”
易长河更为诧异:“什么恶魇?”
白奇睿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杀机:“真是受够了你这只忠心耿耿的狗,跟了一世还不够,隔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跟来了。”
易长河莫名其妙,以为白奇睿是疯了。
白奇楠吼道:“别听他的,射箭!”
易长河手中弓弦拉满,却有些迟疑,第一箭算是正当防卫,再射就是防卫过当了。
白奇睿笑道:“哥你真可爱,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杀了吧?”
笑声还未消散,他人已到了易长河面前,劈手便夺过长弓折断,紧接着一掌拍在易长河天灵盖上。
可惜易长河反应极快,抬手挡了一下。他的手臂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令他摔倒在地,痛呼出声。
这样的力气,哪里是人类。易长河愕然紧盯白奇睿,不住向后退去。
“乖一点,死得才不会那么痛苦。”白奇睿步步逼近,抬手便要补上一掌。
突然胸前一阵撕裂的疼痛,白奇楠竟及时赶到,硬是将一枚箭矢当成剑刃刺入他的身体,连箭杆都穿过大半。
白奇睿转过身,皱眉摇头道:“我说了,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是吗。”白奇楠面无表情地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
很快,白奇睿的笑容便僵在脸上,他低头往胸口看去,衣襟已经被染成刺眼的血红。他摸了摸疼痛的胸膛,抬眼看向白奇楠,苦笑一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夏醇怎么可能在过去找到我……”
他跪倒在地,竟然把箭矢反向拔了出来。坚硬的六片箭羽当胸穿过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在痉挛。
“哥,”白奇睿声音抖得支离破碎,“能不能,再抱抱我?”
白奇楠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我弟弟。”
白奇睿泪流满面,笑个不停,缓缓倒在地上,终于发不出任何声音。随着困在过去的怨念瓦解,他的执着、扭曲、仇恨、爱,全都烟消云散。
白奇楠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咬牙支撑着来到易长河身边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易长河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住,半晌才回答:“死不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死不了就好,晚点再说,我先去看夏醇。”白奇楠忍痛起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