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墨羡鱼提剑便要出门,却被阎浮拦住。
墨羡鱼凛然道:“让开。”
阎浮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可以,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叫我让路。”
“你……”墨羡鱼鼻腔一阵酸涩,视线也随之模糊。这世上无人能懂他心中之痛,千回百转也只能化作无言,只恨自己没有能力灭却世间大小魔魅。
有阎浮挡着,夏醇倒是放心。他沉吟道:“原来蓑郾城早就毁了,我们所见到的一切,大概是白照潜用某种法子制造出来的幻象。这法术真是厉害,让人无知无觉,信以为真。可是白冥深显然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不知道自己死去的游魂,那么,与他生命相连一同回溯的上古魔兽呢?”
“关于这个问题,”阎浮看向夏醇身后,“可以问问罪魁祸首本人。”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白照潜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这个屋子里,坐在桌边,一脸兴味,好像看戏一般津津有味地欣赏雪妖的记忆。
他对自己的双眼同样施了幻术,之前那双没有焦点的白瞳,已经变成了冰蓝色的眸子。他一手撑着脸,指尖在脸颊上点了点,无辜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常言道不能听信一家之辞,这雪妖对我满心成见,自然认为我是坏人。其实我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唉……”
他生了一张略显阴柔的俊美面孔,眉眼天生便带着几分忧郁,这么一叹气,看着好像真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然而看过雪妖记忆的少年们当然不会被他蛊惑,执剑上前,义愤填膺:“你这人实在可恶,白家收养了你,玉枢君生前待你如亲兄弟一般,可你却恩将仇报,掐死他的猫,害死他的弟弟,又毁了他珍视的一切。你怎么这么残忍!”
“他一身修为尽废,还落得又聋又瞎,你竟还不肯放过他!你究竟是如何将他杀死,上古魔兽又如何了?”
白照潜微笑不语,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夏醇道:“你找到了控制上古魔兽的方法,让玉枢君不需要再与之一同经历时间回溯了吧。否则,你也不敢轻易将他杀死。”
从那种诡异咒香对阎浮的影响来看,白照潜必然是苦心孤诣地钻研香术,找到了能够让魔物受制的方法。
白照潜挑挑眉,眼神不无赞许:“还真是被你猜了个差不多。对了,外面那种鬼,叫食香鬼,顾名思义,以香为食。我用蕴藏咒术的香气令它们变得十分强大,一旦被外力击中,就会爆成混合尸气的香尘。对非人之物的影响力很强,可却不是对人毫无作用。”
夏醇蹙眉道:“什么意思?”他们可是或多或少都吸入了香雾。
白照潜笑道:“吸入香尘之人,过一阵子,就会变得跟它们一样。怎么样,这种香术是不是很有趣?”
少年们脸色都变了,手中的剑也无法拿稳。夏醇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都说制毒之人身上必有解药,想必你身上,也一定有解开此种咒术的香品。只要抓住你,我们不就没事了吗。”
白照潜点头表示同意:“你很聪明,说的没错,解咒之香就在我身上。不过想要抓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按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抬,露出一个小小的咒阵。随着他的动作,咒阵当中燃起一簇黑烟,众人感到空间一震,自地面之下竟隐隐传来低吼。
那声音仿佛从无尽深渊底部传来,脚下微微震颤,心口也战栗难安。很快又有锁链冷冷作响,且声音越来越近了。
阎浮握住夏醇手腕,沉声道:“别让他用香术使出诡计,其他的交给我。”
夏醇一惊,还不及细问,地面出现一道深邃裂纹。众人纷纷躲闪,随着地震加剧,裂纹变成天堑鸿沟,震耳欲聋的咆哮自地底直冲天际,紫火光柱喷涌而出,一个恐怖的身影飞了上来。
看到那远古恶魔满是鳞甲的狰狞体貌,少年们失声惊叫。魔兽跃出地面,落地的一刻压倒半座城池,遮天蔽日的双翼一振,罡风将人吹倒在地。它庞大的身躯飞上空中,张口便吐出一片紫炎魔熄。
若是任它在此肆虐,很快这一带将化为焦土,且不远处的雪山也会崩塌。阎浮放开鬼鸟的锁链,纵身而起,在空中结下咒法虚境,将自己和魔兽困在一起,暂时化解了危机。
两魔在虚境中缠斗,光流爆闪,声震如钟,一道道泄出的灵力洪流令空间震颤摇动。阎浮既要分神维持虚境,又要专心对付魔能浩瀚的上古魔兽,夏醇不免为他担心。
但他也不是无事可做,白照潜就在对面笑吟吟地瞧着他们,好像在琢磨怎么玩死他们才最为有趣。
☆、爱染三千15
天空中灵流爆闪, 威压沉沉。地面上两相对峙,一众少年持剑摆开阵势,对那丧心病狂之人同仇敌忾,无不想将他诛杀灭元。
但白照潜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得出,他并不将这些少年还有夏醇放在眼里。寒风一卷,自他袖口泄出缕缕温香, 却是暗藏杀咒。
这个人心狠手辣,在香术的研制使用方面可谓鬼才。以他的功力修为远不是阎浮的对手,但只要使出诡计就能让自己占上风。
夏醇思虑片刻, 将古琴放下,一副打算束手待毙的样子。少年们急了,纷纷看向他,他却看向远处悠悠道:“看起来, 玉枢君死的时候无知无觉,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问路人的游魂完全不知道风云骤变, 天地失色,还在紫炎焚烧中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询问着那个问题。
白照潜不动声色道:“那又如何?”
夏醇按住身旁少年的手腕,示意他们放下剑退到自己身后, 道:“在雪妖的梦境之中,上一任魔兽的守护者是谁?”
白照潜微微挑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醇:“那人与阁下容貌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听我说的对不对。上一任守护者自然是白家的人, 可能是玉枢君的叔父伯父。他在点燃回溯咒香之前,不知在何处与人生下一子,为了能够让后代摆脱白家的命运,是以没有带回家中。可是玉枢君的父亲却不知如何将那孩子找到并带了回来,想让他长大之后从亲父手中接过使命,以此保全自己的两个儿子。”
虽然明知他是在拖延时间,但白照潜还是忍不住冷笑着收起袖中香:“这天底下就是有如此自私狠心之人,兄弟已经承担起家族的苦难,他却还不肯放过兄弟的后代。”
夏醇的猜测没错,白照潜便是被当做工具带回白家养大的。白父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开口对其他人说出真相,宁可夫人误以为自己在外与人有染,也始终保持着沉默。
但他的沉默对白照潜来说却是苦难,私生子,雪妖之子,来历不明……自幼便要面对别人、甚至是家人的冷眼猜忌,忍受唾骂侮辱,名义上是修仙世家的小公子,每天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他嫉妒与能力远不如自己的白露泱受尽宠爱,嫉妒明明该是下人的易空斋被白冥深当做朋友,嫉妒那些只要撒撒娇就能获得主人怜爱的丑猫。
这世上只有白冥深真心待他,心疼他,会在他难受忍泪的时候抱着他,会在他挨饿受冻的时候温暖他。如果白冥深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好了。
“他不该不信我的。”白照潜看向问路人,戏谑残忍的眼神变得空虚,“那时我跪在冰面上苦苦哀求,他却将我一脚踹开。到头来,他跟别人也没什么两样,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怪物罢了,那些片刻流露的温情,并非是对我的情义,只不过他就是那样一个对街边野猫野狗也会露出笑容的人而已。”
白露泱落水是不是意外,没有人为白照潜证明。他本就在白家受尽苦楚,深知夫人一定会将他活活打死。唯一的指望就是白冥深,如果是白冥深的话,一定会相信自己。
可惜他错了,白冥深不再温柔,却是冷冰冰地让他滚,甚至用剑割断衣襟。
即便自记事起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但那一刻却是他第一次陷入绝望。他捏着那片薄薄的衣料,哭着从冰面上跑过,等到回过神的时候,脸上结了一层冰霜,将睫毛都糊住了。
冰天雪地,漫无边际,他差点被冻死饿死。那时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白家付出代价,要让白冥深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流浪到金松堡,成为一名下等弟子,因为眼睛的缘故依然遭受排挤,却比以前更加隐忍低调。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每时每刻都在为复仇做着准备,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
血炎之魔被围剿封印,实则有一滴魔血成为漏网之鱼,偷偷进入了莲殇君的身体。当时莲殇君怀有身孕,胎儿被魔血污染,七个月后她诞下了一个魔胎。
莲殇君何等人物,此事若是传出,名声地位将毁于一旦。于是她叫人处理掉这个魔胎,却被白照潜用计搞到手,就此离开师门,返回了冰峰雪雾的故乡。
可惜这个时候,白冥深已经不记得他了。真是可笑,这些年来,他没有片刻忘记过的人,却早已将他从脑海中抹去,他的仇恨他的痛苦算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很快白冥深就会记住他,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