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今天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乐呵呵地像个在楼下小区照顾孙子的老大爷。他招呼谈越过来喝酒。司徒也过去桌边坐下了,谈越听见赵赵又在吹牛,这回吹的是谈越。
“越越不得了,他比我还海量啊,老邢,你不能只灌我一个人……”
老邢给司徒倒了一小杯酒。别人都是酒碗,只有他是小酒杯。谈越又在心里笑他,真他妈是个大小姐。
“聊聊吧。”司徒挪了挪位置,小声说。
赵赵和老邢正在大声嚷嚷,没人听见司徒的话。这是对他一个人说的悄悄话。
谈越的酒劲上来了,脸上一层酒红,他清了清嗓子,问:“聊什么?”
“你看见祭祀了。什么感觉?”
“啊?”谈越回忆着篝火、歌声、人群的喃喃自语以及黑袍子带面具的活神,“我觉得他很寂寞啊。”
“谁?”
“神啊。高高在上的神看起来很寂寞。他一年才出现在人间一次……”谈越盯着司徒无神的双眼,说:“不过,神看起来很酷啊,我想睡他。不用揭开面具,就这么睡他。”
司徒没有说话,看起来略微有点惊奇,大概被谈越突如其来的污言秽语震撼到了。
赵赵注意到定格了的两人,大声问:“呔!你们在干什么?来喝酒呀。”他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
“聊聊天吧。”司徒又说,这回是对着桌上所有人说的。
“来聊,不聊不是人。”赵赵说,“聊什么?”
“你怎么当上画家的?一幅画卖多少钱?”老邢率先捧场。
“怎么当上的?我从小就学画画啊……多少钱?庸俗!艺术是钱能衡量的吗?”赵赵喝醉了酒,反而不像清醒时那么健谈了,“我说完了,下一个是谁?就你吧,越越,聊聊你自己。”
谈越问:“聊什么?”
赵赵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做摄影了?”
“这说起来故事太长了。”
“你剪短一点。”
和几个认识一星期的陌生人讨论自己的过去,很浪漫吗?谈越并不这样觉得。然而赵赵热情似火,谈越只好挑了一点不重要的内容讲讲,是一段很普通无聊的亲情危机故事。
谈越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很多老师教不好孩子,他们也不例外。父子母子之间存在某种隔阂。谈越长大以后,他们老了。
“我开始感觉他们在害怕,他们害怕我离开,但我还是走了。”
赵赵脸上写着“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听这个”,他恶狠狠道:“这跟我问的有个什么关系?”
“家庭因素啊,这是部分原因。”
“谁想听这个啊。”
“好吧。你们想听什么?”
“说说你的情史吧。”
“没有情史,真没有。”
赵赵抢答:“我明白了,你只走肾不走心。”
这误会很大,但谈越懒得解释了,自从被赵赵发现脖子上的伤痕,他在赵赵心中已经是个色情狂老司机的形象了,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下一个,司徒。”谈越指着捏杯子的大小姐,“你是怎么瞎的?”
“病了。”
“是吗?”谈越扭头去向老邢求证,“是真的病了?”
老邢点头。
“好吧,”谈越的笑容垮下来,“没意思。”
酒过三巡,赵赵砰地趴倒在了桌子上,号称千杯不醉的人总是第一个倒下的。谈越打了个哈欠,代赵赵提问老邢:“你跟司徒是什么关系?”
“我母亲对老邢有恩,她救过老邢。”回答他的是司徒,“所以老邢才会留下来照顾我。”
恩情、救命、留下来。
这两句话信息量很大,谈越琢磨了好一会儿,可惜他有点醉了,脑袋已经不灵活了,没能趁热打铁地接着八卦。
老邢扛着醉成一头死猪的赵赵上楼去了。大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谈越醉眼朦胧,看上去傻乎乎的。
司徒站起来,拉了一下他的手臂:“走吧,回你房间去。别在这儿睡觉。”
谈越很听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走路不稳当,摇摆了几步就撞上了前边带路的司徒,还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不是瞎子,对吧?”谈越醉醺醺地,笑着在他耳边说,“你一直在骗我。”
司徒脸色一变,将他手臂一甩,板着脸自个儿上楼去了。
谈越呆呆地站在楼下,好一会儿才略微醒了些,他突然回忆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才老老实实地上楼睡觉去了。
老邢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看见了走廊上的司徒。
“怎么了?”他问。
司徒唉声叹气,“我有时候真想弄死他。”
“可你这几天不是挺高兴的?”老邢说,“弄呗。”
两人相视而笑。
第7章 第 7 章
对一个盲人说你在装瞎,简直就是在向他伤口撒盐——假设他真的是个瞎子。
谈越不等老邢来催,或者赶人,一大早跑到楼下去扫二维码打了两千块。
金钱式道歉有一股铜臭味,谈越不确定司徒此人是否愿意接受,也没事先告诉他。
柜台后的司徒指如疾风,手中的魔方飞快地旋转,咻咻地拼好了一面红色。
谈越咀嚼了十几遍的道歉词行云流水地念了出来:“昨天晚上我……”
“不记得了。”司徒漠然道。手里的魔方四分五裂地被摆弄着,片刻不停。
谈越不死心:“就是昨晚,我……”
“支付宝到账,2000元。”
机械的电子合成音也冷漠地打断了他。
“你干什么?你不是要打工吗,客栈是包吃住的,那间房给你住了。你白送司徒钱啊?”
不知情的老邢像个恶婆婆似的挖苦他。
“他有钱就让他送。”司徒头也不抬。
老邢把谈越叫到了面前,叮嘱说:“跟你说说工作。上班时间少玩手机啊,司徒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顺手帮一下。走路时看着他别摔倒。”
谈越一怔:“啊?”
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帮司徒洗衣做饭吗?我应聘的不是前台而是保姆?
不对,老邢这态度仿佛在恐吓入赘的穷小子,要尽心伺候大小姐起居。
谈越正要说话,身后来了两个陌生人。
他转过去一瞧。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背着巨大的登山包,手里拎着两个行李箱。女孩子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白裙,五官小巧又清纯。
“单人房……”
“单人房400,双人房700。”谈越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抢在司徒前面语速飞快地念,“没有优惠,房间自己挑,这里填个表,钥匙找我拿。这是我老板司徒,有事找我,别找他。”
女孩说:“啊,一间双人房。”
男孩看他一眼,笑得很腼腆:“不好意思,两个单人房。”
“嘿,怎么回事呢。”女孩哼了声。
“想好了再下单。”谈越翻出来登记表,又小小声在司徒耳边问:“你说他们是炮友啊还是情侣?”
“炮友。”老邢和司徒异口同声。
“有意思。”谈越评价道,“你们经常见到这种露水夫妻吗?”
“旅行总是有艳遇的。”老邢说,“你这工作很简单,就坐这儿看着就行。”
照顾司徒可不简单啊,谈越腹诽着。他毫无照顾盲人的经验,万一出了差错不是闹着玩的。
“我今天得去进货,明天才回来。”
老邢宣布了另一个消息。
谈越答:“买什么?我要去帮忙吗?”
“不用,你留下来看店。”
“行,”谈越搬了张凳子,把司徒连人带椅拖到一边,“老板可以换位置了。”
“我就坐这里。”司徒很固执,又蹭蹭蹭挪回原位了。
“行吧。”
谈越只好跟他挨着坐在柜台后,地方本来就小,挤了两个人连捡个笔都难。他坐了会儿,干脆站起来坐到柜台上了。
老邢前脚刚走,后脚司徒把魔方往桌上一拍,说:“今天店不开了。”
谈越忙着检查登记表,一听这话又反对了:“为什么?”
“祭祀节第二三天有篝火晚会。”
“你想去?”
“不是,旅客太多了我不想开店。”
“啊?你不赚钱了?”
“不赚了。”
这家客栈生意惨淡原来是这个原因。谈越一时失语。
但是司徒开这家客栈不是为了挣钱,那是为了什么?
刚刚住下的青年男女因此被找上门了。
“今天暂停营业,大门关着,没空开。”谈越说。
两人面面相觑,“可我们待会儿要去骑单车玩。”
“那就一起去吧。”司徒突然说。
谈越被他这个愉悦的“吧”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十分热情,眉眼弯弯的,简直像被另一个活泼的灵魂附体了。谈越和司徒私下相处的时候,他根本不曾对他这样。
今天的司徒好像换了一个人。
谈越这样想,从客栈院子里骑出来一架老式单车。单车又重又高,载着司徒时零件轮子咔哒咔哒地响,好像随时要散了。
除了他俩,青年男女夏升、易云共乘一辆,而一起出门的赵赵形单影只。